科学家。柊原惠子对这个名词毫不陌生，在她懵懂的幼年时期，也被别人反复地、随意地问起。“你以后要当科学家吗？”他们问。当时柊原惠子还没有表现出对科学的热爱与天赋，所以他们会这么问她，只是因为她的母亲是一个卓有盛名的科学家。
兼具天赋和努力的父母通常会给孩子带去两种可能，一个是压力，一个是动力。但柊原惠子很难说清她的母亲带给她的究竟是压力还是动力。正像母亲在和父亲结婚后并没有改姓，她从婚姻脱离出来的同时也疏远了柊原惠子的成长，这让其他孩子用“便当”“牛奶”“怀抱”形容自己的母亲时，柊原惠子只能用“科学家”这个贫瘠的干巴巴的陌生人才会使用的词语；她对母亲7岁时候的照片也比对本人更熟，以至于母女两人难得相聚却无话可说，而外祖母还在推着母亲的胳膊帮忙联络感情，“惠子每晚睡觉都会把你7岁的照片放在枕头边。”
7岁的母亲和37岁的母亲完全不是一个人。7岁的母亲是7岁的惠子的亲密朋友，她们梳着同样的羊角辫抱着同样的布娃娃，她们都有圆滚滚的像小狗一样的眼睛。7岁的母亲能理解惠子的所有心事，她会陪她一起玩过家家，也会像一个成熟的姐姐安慰她不要怕黑。她是年幼的成熟的现时的未来的，是柊原惠子最可靠的朋友。
而37岁的母亲看起来博学理智过了头，她曾经圆滚滚的小狗眼变成了冷淡的严厉的细长的眼型，这双眼睛压在黑色方框的眼镜下，看起来更加不近人情。她不会像7岁的母亲那样耐心地问惠子为什么哭，当然也不会一起玩过家家；晚上惠子被黑暗吓醒，她只会平静地说不要打扰邻居。柊原惠子对这个母亲感到畏惧，在母亲最终离开后松了一口气，反而对着那张照片亲亲热热地喊出来，“妈妈。”柊原惠子的外祖母一向对她宠爱，看到这副场景也难免失望又生气地皱起眉。她当时凭仗外祖母的宠爱假装对外祖母的情绪一无所知，但实际上真正被宠爱的小女孩不会感到别人不曾表露的情绪。
“为什么这样问？”她回复消息。
切原赤也没睡，很快回消息：“你发的那本书，我找了好久才知道那是写什么的。物理啊，那不就是科学家吗？”
“很难查吧？”
“一开始都没读懂书名。怎么是英语？”或许是发觉自己问了一个很笨的问题，切原赤也很快又说，“仁王前辈还嘲笑我了。”
柊原惠子一直以为在网球部的学长中，切原赤也最亲近的是丸井文太，他们两个偶尔会在结束训练后去游戏厅联机。国中时作为班长的她经常在游戏厅里找到输红了眼睛的切原赤也，她强迫切原赤也蹲在地上潦草地完成英语抄写，丸井文太买来两瓶饮料，给他们俩一人分一瓶。但切原赤也反而提起仁王雅治的次数更多。平心而论，柊原惠子更喜欢丸井文太而不是仁王雅治，他们两人底下都有弟弟，但是行事作风截然不同。丸井文太更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耐心温和的好哥哥的类型，这在他与切原赤也的相处中也能窥探一二。但柊原惠子无法左右切原赤也的选择。
“哦，是吗？他说什么？”
“他说我的英语水平完全不能跟惠子比。”
“这是嘲笑吗？”
“呜哇！你是谁？你不是惠子！你怎么能说出和仁王前辈一样的话？”
柊原惠子猜，切原赤也在对面一定大惊小怪地喊起来，像每只装腔作势地吸引主人注意的小狗。这让她突然间非常想听听他的声音。于是她拨去电话。
“惠子？”
切原赤也很快接起来。她连反悔的余地都没有，可她实际上根本没有想好要说什么。
切原赤也等了一会儿，小声地笑了。“晚——安，惠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电话，切原赤也养成了每晚睡觉前给柊原惠子打电话互道晚安的习惯。柊原惠子睡觉时间大多要比切原赤也晚，往往在听他迷迷糊糊地说过一句晚安后，重新低头看她的理论专著。后来切原赤也发现这个事情，他便延长自己打电话的时间，把手机盖在耳朵上，脑袋枕着枕头。他本意是想等柊原惠子去睡觉时再说一句晚安，但往往是他睡着了柊原惠子才去洗漱。
“下次我再睡过去，惠子！你记得叫我。”切原赤也懊悔地说。
柊原惠子并不搭腔：“网球部的训练还不够重吗？早点睡也好。”
“我想和惠子说晚安嘛。”
她于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柊原惠子当然不会对切原赤也说，她更喜欢听他从电话传递过来的呼吸声。那听起来稳定、近在咫尺，是亲昵的不用担心失去的陪伴。
在修学旅行时，切原赤也也保留了和她说晚安的习惯。柊原惠子刚刚在榻榻米上躺下，被切原赤也用电话叫到露台。
她穿着浴衣，轻手轻脚地推开纸拉门，走到露台上。切原赤也站在底下的花园里，手里拿着一支正在燃烧的烟花棒。
——晚安。
他用烟花棒在空中划过的轨迹向她这样说。
一共是两支烟花棒。柊原惠子很清楚地记得。一支是绿色，一支是黄色。她甚至闻到火药和雨后潮湿土壤的混合在一起的气味，那有点怪，又无比鲜明。
切原赤也站在花园里，仰头看着她，咧开嘴笑了。柊原惠子仿佛被一颗流星击中，五颜六色的璀璨的光在她的体内炸开，巨大的热量同时燃烧起来。她下意识地朝切原赤也的方向走了一步，被栏杆拦下。切原赤也伸出手，用力地摆摆手，转身跑去男生睡觉的房间。柊原惠子的手一直停留在栏杆上，摸到冷冰冰的露水。
她又蹑手蹑脚地躺回被子里，其他人都睡下了，除去睡在她左边的小泉风花。
“赤也找你什么事？”
柊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