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问暗卫,渐渐地向一个没有灯火的地方走去。
那边厢,姜去寒在山崖边站了片刻,心中的愤怒和委屈被山风一吹,逐渐散去。在逐渐沁入身体深处的寒冷中,他下意识地思索起来。
母亲既然说过让他“自行教管”,就不会插手。也就是说,就算他们打起来,只要没到见血的地步,都在母亲的容忍范围内。姜去寒不知道别人的母亲是什么样,只知道自己的母亲一直如此。他没有见过别人的母亲,无从比较。
而他不能次次都打过潇湘,得智取。
他伸出右手,仔细感受着它的存在。
这是一只纤细柔软的手,没有一点茧子,亦无长期执笔留下的痕迹。它和母亲、和时坞的手都不同,和潇湘亦不同。母亲的手心里有使用武器的痕迹和长期提笔书写留下的痕迹,时坞的手心里只有使用武器的茧子。而潇湘的手心,有西北的风沙留下的些微粗糙感。
他眯着眼睛看自己的手,夜色中,暗淡的月光下,像一朵莹白的、有着纤长花瓣的花。
男孩子的手,应该是这样吗?他心里某个隐藏的部分,是否渴望着扬鞭纵马,执剑闯荡江湖、远走天下?他默问自己。
——应该没有。以他的资质,可能闯荡江湖十天不到就被杀了。
他很现实地回答自己,然后切断了这个念头。
姜去寒的思绪被远远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姜少主!”是潇湘在远处喊他。
刹那间,他收起一脸的思虑,抱住肩膀,在山间的风中瑟瑟发抖。
等她慌张地跑过来,再……?他下意识地垂眸看了一眼崖下,目光漠然。
崖下幽微的青白荧光,不知忧虑地飘荡着。
“姜少主,你跑什么?冷不冷?”潇湘终于来到他身边,将一件外衣兜头罩在他身上。山间的寒风刹那间被挡去,陌生的温暖开始笼罩全身。
“小姬,抱我回去,我脚冷。”姜去寒含泪道,看起来就像在崖边吹了好久风,又抹不下面子,冻哭了。
潇湘低头一看,他连鞋子都没穿。白嫩的脚趾沾了泥土,在凉地上站了这么久,已经冻得瑟缩起来,正在不停地左脚搓右脚。
一刹那的恻隐之心闪过,她抿了抿唇,矮身道:“我背你吧。”
“好。”姜去寒低声说,伸出手搂住潇湘的脖子。
姜去寒很轻,伏在她背上,不时吸一吸鼻子,看起来委屈得很。但潇湘心里清楚,这货不禁心眼多,还心细如发,自己行事必须当心,不能让他发现半分端倪——尤其是跑路那天。
回到屋里,潇湘端来热水给他泡脚,又煲了一砂锅浓浓的红糖姜茶。
“喝吧,盖着被子发发汗,应该就不会感冒了,”潇湘用布巾吸干他脚上的水,随口道,“下次你再这样,一准儿没人去找你。自己跑出去,自己走回来,多没面子。”
“为什么没人找我?你要去哪里?”姜去寒垂眸看着她,目光幽深。
“你气性这么大,说不定哪天你一生气,我就死了。”
“你知道这不可能,”姜去寒捧住她的脸狠狠揉了几下,“所以,你是准备走?”
潇湘心里咯噔一声,没敢看他的眼睛,把水端到外面倒掉,用烈酒浇了手,才回屋里来,继续整理文具。姜去寒还没有睡意,他嗅了嗅空气,忽道:“你今晚没喝药,身体好了吗?”
潇湘被他盯着,整个背影忽地僵了起来。
好在姜去寒的注视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他蜷在被子里,懒洋洋道:“在暗门,你吃穿不愁,服侍的又是我这样好性格的主人。就算犯了错,也有我替你兜着。小姬,你就不动心?”
好像被猜出来了,潇湘大脑一片空白,岔题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别背书,回答我。”姜去寒锐利的眸光锁住潇湘。他自认为待她不薄,故而完全不能理解她为何总盘算着离开。
“我为什么要动心?”潇湘反问道,“暗门有什么好的?是自由,还是能修仙?”
姜去寒轻笑一声道:“你要想清楚,我是暗门的少主,你忠心于我,一切有我托底。若是不……你方才可看见那崖下的幽光?”
“什么光?”潇湘显然没看见,她脸上的墨迹尚未洗去,看起来有点呆。
“那都是死人骨头上的磷火,”姜去寒垂眸道,“你若背叛我,我就把你推下去,以后想你的时候,就去那崖边看一看底下的磷火。”
威胁归威胁,不久后,当远处升起黑烟,潇湘还是开始了第一次跑路。那是姜门主的人无数次带她走过的路线,但她很快就碰到好整以暇的姜去寒,被堵了个正着。
一旁,时坞似笑非笑。姜去寒紧紧握着拳头,几乎凶相毕露。但下一秒,他脸上丝毫不见怒色,只像平常一样笑道:“哟,小姬,好巧啊,竟然在这儿碰见你。”
他一步步走近潇湘,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腕。
看来今天难逃一死,潇湘心道,不然就是被丢进监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不如直接狗带。
“还好,及时找到你了。”姜去寒握着她的手腕在前,像恋人一般低语。他们走向一个陌生的地方,时坞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不多时,二人来到了一座崖边。
“顺从我,还是跳下去,好好考虑。”潇湘被迫与姜去寒面对面,此时,他的怒火仿佛已经收尽,黑幽幽的眸子像片深潭,看不出情绪和意图。
潇湘盯着姜去寒看了一会儿,忽而自嘲一笑,抽回了手:“我想明白了。”
“谢谢你的关照,我走了。”潇湘面向他,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