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妈被她问得一时失声,足足想了好一会。
“老太太年岁一大,不知道为什么就管得有些多,两位老爷从小养在嫡母跟儿前,岂是受她管的。”
“所以你才劝她儿孙自有儿孙福?”
“晏姑娘,年岁大的人为什么眼睛也花,耳朵也慢慢聋了,那是因为老天爷让她少管闲事。”
陈妈苦笑,“少管闲事才不讨人嫌,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这个理儿。”
晏三合突然话峰又一转,“所以宁氏女儿要给太子做妾,老太太出声反对,也属于多管闲事。”
陈妈没有料到她突然提起这个,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
裴笑看得急死了,“陈妈,你怎么又摇头又点头,几个意思?”
“表少爷啊。”
陈妈低叹一声,“这事老太太和老婆子我说过,宁做平民妻,不做富家妾,做妾难啊!”
陈妈何尝不知道做妾难。
旁人只看到老太太步步高升,只有她瞧得明白,老太太这一路走来,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罪,流了多少泪。
别的都不说,太夫人临终前两个月,屙屎屙不出,都是老太太用手一点一点帮着抠出来的。
这腌臢事儿,亲生儿女都做不到。
“正因为老太太心
里知道难,所以你看季府的姑娘,哪个不是堂堂正正八抬大轿抬进夫家门。”
陈妈用帕子抹了把泪,“可对方是太子府,老婆子就劝了:老太太啊,太子府那可不叫妾,叫侧妃。
将来太子登位,那就是宫里正经的娘娘,再生下一儿半女,这前程,这滔天的富贵,天底下有几个女人能摊上?
再说了,五姑娘做了侧妃,季府与太子府可就真正的扯上关系,这不比拐弯抹角地巴结着张家要强吗?
这对大老爷、二老爷的仕途也是个助力啊!”
最后一个字落下,连晏三合在内,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的盯着陈妈。
此刻,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老太太身边只有她一个贴心的?
这老婆子看得透啊!
晏三合很轻地眯了一下眼睛,“好处这么多,老太太为什么还是强烈反对?”
陈妈对上晏三合的视线。
“老太太说:顺风账谁都会算,娘娘生下一儿半女,儿子万一入了太子的眼,那咱们季家岂不是更富更贵。”
这话,把谢知非和裴笑都吓了一跳。
不等他们反应,只听陈妈又道:“她说:季家祖坟没冒这个青烟,就算冒了,季家的人也没那个大富大贵的命,还是安安稳稳的过
太平日子,别把五丫头往火坑里推了。”
晏三合问:“她就半点都不在乎得罪张家吗?”
“晏姑娘,老婆子我也是这么问的,老太太说,张家没安什么好心眼,否则为什么不把自家的姑娘送进去?”
陈妈:“老太太还说,大老爷、二老爷对张家还有用,一时半刻得罪不了,怕什么!”
晏三合一听这话,下意识抬头去看谢知非。
谢知非回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开裂。
一个大字不识的内宅老太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一针见血地说出了季、张两家的关系?
这……
他不由苦笑了一下,怎么现在的女子一个个的都比男人还聪明?这里头有什么玄机?
这里头太有玄机了,晏三合此刻心里也在想。
“谢三爷?”
“你说。”
“谢府会和老祖宗说些朝廷大事吗?”
“不会!”
谢知非果断道:“我父亲说: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说多了反而会坏事。”
“京中的风气都如此?”
“不是京中风气如此,而是世情如此。”
男主外,女主内,内外隔着一堵墙,很少会有夫妻逾越半步。
谢知非伸手碰了碰裴笑:“季府也应当如此吧?”
“必须如此
啊!”
裴笑又补一句:“除非我舅舅他们的话,被我外祖母听去;但也不可能啊,我大舅舅那人,多谨慎啊!”
“表少爷啊,老太太聪明着呢,虽然不识字,但谁都没她记性好。”
陈妈叹道:“老太太常说一句话,人啊一定要多看,多听,少说话。话一多,不仅显得蠢,心事也都被人瞧去了。”
裴笑脸色有些发白,眼神茫然好一会。
大舅舅、三舅母,陈妈嘴里说的老太太,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
为什么我像个傻子一样,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晏三合此刻也是心念百转。
季陵川嘴里的老太太心怀算计;
宁氏嘴里的老太太人前人后两张脸孔;
陈妈嘴里的老太太,通透世故。
三人角度不同,所说不同,但足以证明一件事:老太太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内宅的老太太。
这人要心机有心机,要手段有手段,要狠辣有狠辣,段位比着谢府的老太太不知道高出多少倍。
这样的人,她横看竖看、前看后看都和渔家女扯不上关系啊。
“晏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陈妈说完,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年纪大了,觉就浅了,可也熬不得夜,比不得年轻的时候,能一宿一宿
的守着。”
问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