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三合深深地看着陆时。
“那么你呢?”
“我?”
“你就任由她青灯古佛吗?”
“她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不是因为嫌弃吗?”
陆时轻轻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积起来。
“我和她朝夕相处七年,如今在我脑海里浮现的,永远是她在一天夜里,被绊了一跤,忿忿不平的爬起来,头一抬,露出一张委屈的脸。”
那天,他躲在马厩后面,看着那样一个漂亮的女孩儿,一瞬间还以为是月亮成了精。
晏三合的眼泪,在这一瞬间毫无预兆的滑下来,等她自己发现的时候,一方锦帕塞了过来。
抬头,是一双黑沉的眼睛。
“擦擦。”
谢知非把锦帕塞到晏三合手里,然后冲陆时抱歉地笑了笑。
“老大人,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
“你才心软呢!”
晏三合一边拭泪,一边冲谢知非瞪眼睛。
“我就是觉得他们太不容易了,这么些年呢。”
“老大人,你看她……”谢知非被瞪得一脸无奈。
“孩子,别哭。”
陆时目光在两人脸上一一扫过,浮出一丝微笑。
“不光是我和她之间的问题,到了后来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一层原因。”
晏三合
吸了吸鼻子,“我知道,先太子败了。”
“败得突如其来,毫无一点征兆。”
陆时面色慢慢沉重起来,“当时我不在京城,等我知道的时候,天都已经变了。”
“没有连累到你?”
“暗棋就是暗棋,不到死的那一刻,不会有人知道你这枚棋子是谁布下的。”
陆时:“也多亏了他,把我埋得严严实实。”
“后来呢?”
“我继续做我的御史,她继续当她的尼姑。”
陆时停了下,惨淡嗤笑:“只是从此,死生再无相见之日。”
这话,说得晏三合心里又是一悲。
坐上皇位的人厉害至此,锦衣卫又无孔不入,一个前太子太师女儿最后的归宿,怎么打听不到。
留她一命,不过是看在她是个孤女,又遁入空门,再掀不起半丝风浪了。
而陆时想要为唐家翻案,就必须做一个名垂青史的御史,做一个孤种。
她忽然想起慧如的一句话:“一道庵门,隔着尘世与佛门。”
不对。
一道庵门,隔着身不由己的两个人。
门里,是伤心人;
门外,亦是伤心人。
谢知非扫一眼晏三合的侧脸,插话道:“老大人,陛下他……信你?”
“信?”
陆时脸上露出一抹幽
深的表情。
“那个位置上的人,谁也不会信的,我不过是替他扳倒了两个人。”
谢知非:“一个是裕王;一个是户部尚书蔡晋同。”
“裕王背地里称他是窃国贼,他早有想杀之心,却忌惮悠悠之口;国库空虚,蔡晋同是头肥猪,他需要一把刀替他杀猪。”
陆时举起茶盅,慢慢抿了一口。
“世人都道我陆时刚正不阿,谁又知我既有本心,又藏私心,官海沉浮,想要走得更高更远,就要让自己变成别人手中的一把刀,一把最锋利的刀。”
说到这里,他忽的看向裴笑。
“裴公子,你舅舅季陵川为什么要倒?”
裴笑被他问得心头一颤,“不是因为贪腐吗?”
陆时摇摇头。
“农夫挑担,这头重了,那头就会翘起来;那头重了,这头就会翘起来,想要挑得省事省力,两边的东西就得一样重。”
“你的意思是……”
裴笑咬了下唇,“我们这头重了?”
陆时:“重了。”
裴笑:“哪里重了?”
陆时:“在别人的心里重了,在农夫的心里就得轻下去。”
裴笑哑口无言。
“我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不是靠把自己活成一个孤种,不是靠刚正不阿,一身正气
,是每天在琢磨那人在想什么,他希望下一个倒下的人会是谁?”
陆时用一种极其不屑的语气道:
“我先生为什么死?他一生教书育人,总对我们说谦谦君子,如琢如磨,结果他这一生告诉我,这样的人在这个世道是活不长久的。
先太子为什么败?因为他把人性想得太好,对自己不够狠,对别人更不够狠。
小时候,陆府四少爷害我吊梁上三天三夜,差一点点死了,几年后,我断了他的前程,让他这辈子只能做一个无用的书生。”
陆时的眼睛里透出一抹凶光,像一条要吃人的狼崽子,仿佛刚刚那个对晏三合说“孩子,别哭”的老人,只是一个幻影。
裴笑几乎想朝陆时跪下了。
他探出脑袋,看向谢知非。
兄弟,现在把他拉拢给太孙,还来得及吗?这样一个狠人,绝不能留给汉王啊。
谢知非没有接到裴笑眼中的信息。
他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但晏三合早一步,替他问出了口。
“静尘的死,老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陆时表示不太理解,“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你所有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