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当空落石,不偏不倚正砸在脑袋上。
秦霄错愕间应不得声。
秦阙唇角笑意更甚,嘴上却又轻叹了一声:“你如今中了举人,算是薄有功名,年纪也自不小了,早些成个家,收一收心,将来便是离家去了,我也放得下心。”
方才还道是无话可说,已偃旗息鼓了,没曾想老爹竟还留着这一手。
秦霄略想了想,便知其意,垂首答道:“爹,孩儿眼下根基尚浅,会试并无十足把握,到明年二月说长不长,说短亦短,这段日子正该用心习学,若是娶妻成家,定会乱了心神,误了学业,还是……”
“不妨,不妨,方才你不是说天地之大,科场之阔不过尔尔么?想来现下火候已足了,我看就算进不了一甲,得个二甲前十当是不在话下,何况娶亲不过就是年节那几日,只要不沉溺儿女情长,自然有的是时日供你习学,又碍得了什么?”
秦阙言罢,摇摇手:“就这么定了,这几日便央人给你说媒去。”
秦霄上前一步,故作赧然道:“爹,孩儿尚且年轻,诸多事情都未曾经过,若是真成了亲,洞房花烛之后,说不得便会食髓知味,再也把持不定,消磨了志向,掏虚了身子,届时莫说读书,怕是连房门也不愿出了。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除了督导读书外,秦阙并不算是严父,父子俩惯常说笑打诨,可像方才这般露骨没皮,却也是头一回。
秦阙只听得眉头大皱,居然敢在自己面前如此口没遮拦,这小子也是成精了,若被他占了上风,做老子的颜面何存?
但秦家的规矩向来不是父命子为,而是以理服人。
他干咳一声,压着怒气点头道:“这话也有几分道理,色乱心性,想你年少,不知如何把控也是人之常情。爹早已想过了,这娶妻娶的是贤良淑德,只须人品勤谨端庄,能相夫教子,至于相貌么……过得去便好,谅你便不至沉溺床笫之间,再说爹也会每日提点,此一节不足为虑。”
“……”
话说到这里,秦霄不得不承认输了老爹一阵,为了阻止自己,竟坦然让这般俊俏倜傥的儿子娶个丑媳在家,真是夫复何言。
他心里当然明白,这两下里不过是笑谈,老爹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了想,便转了口风道:“爹良苦用心,孩儿思之有愧,这次违命自去应天乡试,确是有错,今后孩儿定然把心思用在学业上,决不再胡闹了。”
秦阙见儿子服软认输,心中那点怒气便消了大半,捋须笑道:“且莫赌咒发誓,是真是假自会观你后效。只是爹老了,你也总归要成家立室,左右不过是迟早的事,也罢,目下你既不愿,且过两年再说吧。”
言罢,便让秦霄去房中歇息,晚间他亲自做几个菜,权当贺他中了解元。
秦霄长出了一口气,提了东西刚要走,忽然想起前事,又转回来问:“爹,近来二牛家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秦阙正端着茶水,听了这话,手上略略一顿,旋即将那盏儿送到唇边呷了一口,淡然道:“这乡间都是些鸡毛蒜皮,哪有什么事?”
秦霄早瞧在眼里,跟着又道:“二牛从小与孩儿情同手足,他家中只有母子两个,本就过得艰难,若真有什么难事,咱们自该出手帮一帮。”
“小儿之见。”
秦阙将茶盏一搁,颦眉道:“莫说没事,便是真有什么,也是人自家的事,又不曾张口,凭你多管些什么?须知有些事你若管了,到头来反而弄巧成拙,害人害己,懂么?”
秦霄知他是不肯说的,也没再多问,应下之后便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房中,里面陈设一如平常,窗明几净,地上也是片尘不染,仿佛只是才出去片刻。
他心下不由一阵暖盈,知道定然是老爹每日里都来替自己擦拭打扫,不曾间断,这份爱子深情却到哪里去寻?
叹口气,搁了东西躺在榻上,心中不觉有些烦乱,寻思着虽然家中有千般好处,但大好男儿,又是这般的青春年华,怎能在这山村中蹉跎岁月?终究还是该投身仕途,到天子朝堂上一展抱负才是。
只是如何能说动老爹,又不违了人伦孝义,却有些难办。
躺了片刻,起身收拾书箱,翻到最下便瞧见那本秘戏图,不由自主便想起那白衫红裙、娇柔婀娜的倩影……
眼似秋波盈,眉如黛山聚,香腮玉凝青丝染,柔荑纤纤玉,才始见伊人,又见伊人去,瞋眸一怒是风情,只是风情漠。
思绪翻涌,情不自禁,拿出纸笔,伏在案头一挥而就,写下了这阙《楚江遥》,心中却愈加怅然,回想那一声娇叱的“淫贼”,听着竟也是如此的悦耳动心,令人娓娓难忘。
若是日后真要娶妻,也须得是这般的人间绝色,才足慰平生。
只可惜既相逢,却匆匆,如今美人已去,只怕此生再也见不到这般的人儿了。
想着想着,顿觉索然无趣,却讷讷地拈着笔在那词下一遍又一遍地写着“以真”两个字,片刻之间,那纸便已写满,没了空隙。
他这才住了手,丢了笔,坐在案前发呆。
天色渐晚,夕阳西斜。
他兀自不觉,直到门外老爹的声音叫去吃饭,这才回过神来,嘴上答应着,手上却将案上的纸揉做一团,丢入书箱,合了盖子,推到塌下藏好,这才出了门。
到院中一看,见老爹已在那棵老梨树下摆开了桌子,端上亲自烧制的四样菜肴,荤素兼具,外加一坛自酿的米酒。
如此用饭自然比在房中敞快得多,更有几分意趣。
秦霄许久未归家,自然看得食指大动,当下先请老爹坐好,又斟酒敬了,这才在对面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