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云被他这样的话镇住,半晌后才明白他是想和自己出去玩。
她点点头,说“行”,“但得约个我娘不在的时间。”
李风朝约得佳人,说话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当下未经思考便说:“你母亲不在家,天天都是七月初七。”
他说完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敢抬头去看对面的姑娘。
——沈轻云又打开了那幅画,正垂头看呢。
他心一松,却莫名浮上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
盛夏一别,秋雾拘人。
那阵子沈轻云过得极不顺遂,似是流年不利。
入秋时临安城下了场寒气重的秋雨,沈轻云在作画时寒气入体,断断续续咳了一个月,大夫挎着药箱进了宅子好几次,那段日子听雨堂满都是药味。
晚杏端着黑黢黢的药进屋子的时候,看到沈轻云正伏在案上写字。
“姑娘写什么呢?”
她蓦地将宣纸用广袖一掩,“没什么。”
晚杏看了眼她衣袖上沾上的墨汁,妥帖道:“姑娘要给小侯爷写信不必避着奴婢,奴不识字。”
沈轻云直起身子,颊上红晕弥散,倒掩去三分病气,“谁说我是给他写的?”
晚杏瘪嘴,将药放在案上,耸了耸肩。
“娘今日在家吗?”沈轻云拾起狼毫小楷笔,认真写完落款,将纸折叠起来。
“姑娘忘了?今日是中秋,夫人去长公主府上了,今夜要陪长公主进宫赴宴。”
沈轻云动作一顿,意识到李风朝也会去,顿时没了心思,“哦”一声后便不再说话。
外头依然淅淅沥沥,这让她生出一种幻觉,好似自己会被永远困在这片雾障中,困在这小小的沈宅,一辈子见不得天日也登不上台面。
“姑娘,药凉些了,您快用吧。”
沈轻云捏紧信封的边角,神色黯淡下去,望着那黑沉沉如她前路的麻黄汤,泄了气。
*
李风朝拿到那封信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份了。
沈宅后院的山已经由棠红转成鸦青色,山路干燥,像一条土色的蛇蜿蜒爬行,山廓沉默伫立,小小的四方亭变成一块不起眼的小蚂蚁。
当日难得无风,石桌上安安静静放置一封米黄色信封,朱砂色的火漆已然干透,似是期待生生被磨干。
他不知道这信是何时被放在这里的,因为他也未来此地很久。
中秋家宴结束后,他陪父亲去了趟京城,那边的府邸正在修缮,听祖母说,怕是再有两年光景就可以回去了。
沈康儒年轻时是上过战场的,千里路他策马扬鞭丝毫不顾李风朝,用激将法逼儿子成长。
所幸李风朝比起自家父亲来弱了些,但毕竟是从小弯弓射箭骑马都精学的人,一路上紧赶慢赶跟着前后脚进了长公主府。
李玄菀拧了沈康儒的坚硬臂膀许久,最后看到李风朝风尘仆仆累极的模样一瞬便泪落。
“您哭什么?我这不好好的回来了。”
李玄菀横已经沐浴更衣完毕的沈康儒一眼,接着替李风朝扫去肩膀上的枯叶,“早说了让你别跟着你父亲去,他那糙汉子不顾人,你在路上想必吃了许多苦头。”
“还好,您孩儿的身子骨您不知道?”李风朝安抚答道。
“那是否有见到你祖母?”
“祖母在宫里过得舒心,皇后生子,连带着她老人家也喜气洋洋的,身上病痛也少了许多,合宫都欢乐。”
李玄菀闻言才放下心,喃喃道:“那便好,那便好。”
从鎏金殿出来,李风朝跨着步子进后面的临风居,边走边问元复:“这几日姑娘有差人送东西来吗?”
元复握着剑,不用想也知道这姑娘指的是沈宅的沈轻云。
“不曾,只是听说她一直生病,大夫都换了好几个。”
李风朝眉头一拧,脚底下更是匆匆,“我得去看看。”
——他就是那时候看到那封信的。
沈轻云识字早,学画的人身上也有股灵气,连字句都生花。
那天李风朝握着信在沈宅后院等到夜幕降临,直到里面烛火都熄了才离开。
回到临风居,他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在灯下看完了那封信。
“敛寒:
暮夏一别,容易秋风。
我身体不甚好,这几日总是断断续续地用药,也断断续续地去后院等你。
日子被霎时红透的梧桐叶分得稀碎,我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只想你怎么还不来。
我手握纸笔,在心里想的却是那包桂花糖糕。这个时节,桂花该是最香的,希望下次你来,能给我带上一包。不甚感激。
合该写些祝福或是愿景,最后发现这些祈愿只有你能实现。
愿安好。
不尽依依。
沈轻云
八月廿九”
信很短,一句“想你”也没提,却句句都是思念。
李风朝弯唇,最后握着信纸躺在床榻上,盯着帟雅,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
当夜临风居于寅时点灯,步步锦窗户上的丝绵纸映照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第二天一大早元复进屋的时候看到满地的团团宣纸都愣了一瞬, “小侯爷。”
李风朝抬眼看他,问怎么了。
“长公主问您昨夜点灯是怎么了?”
李风朝手腕一顿,脸色霎时冷下来,和元复对视一眼,“这才几个时辰,看来这院子里的人又不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