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笑比中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
日子一天天冷下来,沈轻云身上的翠烟衫也变成了厚厚的夹袄,她依然每日跟在浮令先生身后学画,莲尔偶尔回沈宅看看她,重阳那日,她带着沈轻云去了趟沈祥的墓。
年少时沈轻云便问过母亲:“为何父亲不得进沈家的祖坟?”
莲尔脸色一沉,好在没真的和她发脾气,厉声回她:“问这么多做什么?”
荒郊的风扬起,吹不动万条枯枝,秋日雾霭迷住眼睛,她的七岁与十六岁就这样重合。
干黄土地洒上上坟酒,那块颜色变深,洇湿母女的心。
“云儿。”
沈轻云放下瓷杯,应声。
“你父亲...”
她回过头,看到母亲的脸隐在尘沙里,飞云冉冉,离人断肠,莲尔的那些锦瑟年华似乎也化在她那一声沉沉的叹息中
——“你父亲,他本就入不得族谱。”
*
那夜临安城又下雨,窗里窗外并屋内烛火,都是一副将息与破灭的景象。
沈轻云靠坐在床头,像一棵古朴而难捱的旧树,年轮印记恍然间一层层印上心底,她觉得自己倦极了。
——“云儿,沈祥他不是你祖父的亲生儿子,他母亲是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入沈府的时候肚子变大了。”
——“娘从你幼时起便教你要自知,和小侯爷,你...”
——“像你我这般的人,本就是不堪,别人给你几分脸,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娘没让你跟着我伺候人,去随浮令先生学画,已经是娘能给你最大的体面了。”
那些字字淬血,句句锋利,沈轻云到最后,连泪都流不出来了。
敞开着的小轩窗送来秋日的凉风,书案上的生宣纸被扬起,吹到沈轻云的脚边,漂亮秀气的簪花小楷写“唯应待明月,千里与君同”,上面的墨字已经被冷雨打湿,不太能分辨。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此时大雨滂沱,狂风暴雨似是天地的哭声,不合时宜的夜,不合时宜的雨,不合时宜的爱,一切都在提示沈轻云不要再爱下去了。
她就在这颠倒迷乱的夜里,忽然想起来,自从遇到李风朝以后,她便再没有在雨夜里睡不着觉,也极少再遇到这样的暴雨,两人共渡的每一个午后、黄昏、暮野四合甚至是天忽而大明的时刻,絮雨更多。
她常常在油纸伞下望向他,是在望向自己的尘情。
第二天一大早,晚杏便张皇地推门跑进来,看到沈轻云抱膝坐在地上,顿时便惊了,忙要过来扶她。
沈轻云木讷问她:“怎么了?”
晚杏攥着裙摆,发丝胡乱地飘,眉头拧成“川”字。
沈轻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那样一个把爱与恨、憎恶与欢愉都放在脸上的人,竟然能叹出那样长而密的灰。
她说:“昨夜城中下大雨,山上泥石被猛冲下来,后院的亭子与方塘都被淹了。”
“人都还好吗?师父知道了吗?”
“人都好,浮令先生也知道了,已经上报给知府了,他们说会遣人来修。”
沈轻云心一松,也不问什么时候能修好,只摆了摆手:“你出去吧,我昨夜没睡好,这会儿再眯一会儿,昨日的功课我卷好放在架子第二层了,你拿去给师父吧。”
晚杏“哦”一声,脚底下却不动弹。
“怎么了?”
姑娘伶俐,少有这样犹犹豫豫忸怩的时刻,“那个...小侯爷来府里找您了。”
沈轻云坐在床上揉腿的动作一顿,眼睛逐渐黯下去,“我不舒服,你让他走吧。”
“可是...”
晚杏还想说些什么,可沈轻云已经低下头去,脸色也不好,看得出来确实是没休息好。
她默默退出去,轻轻拉上门。
沈轻云根本睡不着,她盯着窗幔,本以为自己泪都流干了,却不想眼角还是缓缓流下清泪。
瓦当滴水,雨势渐小,她就在这潮湿与昏暗中,沉沉睡去。
*
那阵子,李风朝寄出去的信都没有了回音。
他不敢冒冒失失去找沈轻云,怕她厌了自己。
直到那岁初雪降临,他捧着自己所有的无主情书、新得的两卷画、陈记的桂花糖糕与送给沈轻云温手的手炉,踏进了沈宅的大门。
后院已经被修缮好,李风朝进门的时候是竹青来迎他的。
“姑娘带着晚杏去后院玩雪了,浮令先生那边请您先过去一趟。”
李风朝听到前半句后脸色黑沉沉的,合着人姑娘一个多月没理他,也不递个信儿,这会儿还愉快玩雪呢。
他随着竹青跨过种着常青松的院落,看到花坛里落了不少雪,压低枝桠,周遭都安安静静的。
西边的听雨堂向阳,堂外撑着两把涂着文心兰的油纸伞,也没人收,就在落了雪的檐下寂静立着。
透过小小的仿石如意门,他也算窥得了她生活的一角。
李风朝本以为浮令先生会在书房等他,没想到他大老远的便瞧见了在飘雪的飞雁水榭中端坐的人影。
竹青将他送至门口便停了步子,“浮令先生让小侯爷进去。”
他将手里的东西尽数交给对面的人,只留了两幅画卷中的一幅,还嘱咐道:“陈记的桂花糖糕包好了,拿进小厨房给她温着,手炉如果可以,现在便给她送去,还有画卷...放在她书案上便是。”
“奴婢记下了。”
*
浮令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