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与陆宴和相对而坐,使了个眼色让伺候的人都退下,屋里再无旁人。
他亲自起身执壶,给陆宴和斟上酒,随即拍了拍陆宴和的肩膀,颇为感慨道:“贤弟啊,我每每看到你这一表人才,就觉得可惜。你说你,这通身的气度,这样貌城府,活像个王孙公子,怎么偏偏就……”
曹臻说到这儿故意停顿,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坐到陆宴和身边,掏心置腹似地说道:“咱们这种人呐,都是苦命的。愚兄我自幼入宫,从最末等的小火者做起,摸爬滚打三十余年,其中多少曲折,难与外人道啊。也只有贤弟你,方能知我懂我,明白这后宫艰险。”
陆晏和似笑非笑:“曹掌印如今堪称大梁内相,多少人都要仰您鼻息,您若是还觉得后宫艰险,可教旁人怎么活。”
曹臻一噎,他本想着两人身份都是太监,或许还能聊出那么点同病相怜、惺惺相惜来,谁知陆晏和不痛不痒,反倒刺了他一句。
他只得干笑两声,端起酒盅道:“来来,我敬贤弟一杯,尝尝万华楼的松醪酒。”
陆晏和拿起酒盅在手上把玩片刻,看着里面琥珀色的琼浆,凑到鼻尖嗅了嗅,然后又放下了:“的确是好酒,多谢曹掌印盛情。”
“既是好酒,陆督公为何不喝?”见陆晏和如此,曹臻的脸色沉了下来,“难不成还担心愚兄下毒么。”
陆晏和目光坦然:“那倒不曾。只是幼时学手艺,老师傅说喝酒的人手抖,拿不稳镊钳。多年的老规矩了,曹掌印切勿介怀。”
曹臻这才记起,陆晏和在到东厂之前,似乎在银作局待过,专门负责制作后宫妃嫔的头面首饰,整日沉默寡言,只知道闷声做活。
曹臻原也不认得他,后来不知怎的,陆宴和得了上任司礼监掌印陆瑾的青眼,这才平步青云,一跃成为宫中贵珰。
“曹掌印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说。”外面夜色渐浓,丹河上亮起星星点点的渔火,陆晏和懒得跟他磨牙,便照直说道。
曹臻听出他语气有所缓和,将一盘鱼脍推到陆晏和面前,笑着说道:“咱们边吃边说,这是丹河特产的金鳍红麟大鲤鱼,滑嫩爽口、十分鲜美。”
陆晏和不再推辞,拿起银箸尝了一口,味道果然一绝,想着一会儿给师父师娘带一份儿。
曹臻见他动了筷,这才道:“实不相瞒,愚兄确实是有几桩小事要麻烦贤弟。”
几桩?好大的胃口,就凭这一桌子菜?
陆晏和暗自挑了下眉,面上却微笑道:“掌印只管吩咐,卑职义不容辞。”
“有贤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曹臻说着起身摇了摇窗铃。
片刻后,雅间的门被推开,一个身着青衣,头戴幞头的男子走进来,身后跟着七八个歌姬,一个个山眉水眼、顾盼生姿,在桌前站成一排,却拿眼尾偷瞄向陆晏和,待看清了这位公子的模样,纷纷红了脸,含羞带怯地低了头,盈盈下拜:“给公子请安。”
领头的男子也是一揖及地:“见过曹爷,见过陆公子。”
“起来吧。曹臻抬了抬手道。
“谢曹爷。”
陆晏和听那男子声音耳熟,转头看了一眼,却是教坊司掌事牌子刘槐。
刘槐起身,对陆晏和腆着脸笑道:“大人,前几日小的在宫中冲撞了您,今儿听说曹爷做东,小的特来给大人陪个不是。”
陆晏和瞧了眼刘槐,又看向曹臻,知道这二人是一路的,于是回道:“刘大人为皇后娘娘尽心办事,何错之有。只是,那名小宫女,某已探明确实不在教坊司了,再让人唱曲儿实在强人所难,还请刘大人另觅佳音,莫坏了宫里的规矩。”
刘槐一顿,赶紧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小人有眼无珠,若早知道姜姑娘是督公您的人,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姜姑娘不敬。”
刘槐心中暗骂,姜宝瓷这小贱人真是个勾人的妖精,那日他明眼瞧见,她跟陆宴和根本就不认识。这才几日,就和姓陆的勾搭上了,说不定那日他走了之后,两人就爬山过水,行了苟且之事。这姓陆的看着人模狗样儿,背地里也不过是个贪恋美色之徒。
嗯?
陆宴和面色一凝,锐利地目光落到刘槐身上,声音沉了下来:“刘大人,本督与那宫女只一面之缘,并不相熟。切莫乱说,坏了女儿家清誉。”
刘槐摆出一个“你尽管装,咱都懂”的神情,指着身边几个美人道:“大人,您难得来咱们万华楼一趟,家里姜姑娘虽然好,但咱们万华楼的小娘子也是各有千秋。这几个都是咱们教坊司里拔尖儿的,您随便挑,让她们好好服侍您,就当是小人的孝心。”
“本督说了,与那宫女毫不相干,刘大人是听不懂么?”陆宴和冷冷道。
刘槐一噎,瞧陆宴和的神色不似作假,那就是姜宝瓷那死丫头故意诳他的。好得很,看他回宫怎么收拾她。
刘槐心里想着,面上仍笑得谄媚:“卑职糊涂,让那小宫女给骗了,她跟卑职说是您的对食,咱就信了,谁知道她是狐假虎威呢。”
陆宴和闻言眉头一蹙,姜宝瓷这个离经叛道的小贼,又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那头刘槐仍在絮叨不停:“督公,既如此,您就让咱万花楼的小娘子伺候您,只要督公瞧得上眼的,随便挑。”
给太监进献美人,真不知是讨好还是羞辱。
陆晏和回过神,目光意味深长的在众歌姬身上扫视一圈,而后拿起银箸又搛了一片鱼脍,卷上一小块山楂糕去腻,在酱汁里蘸了蘸,怡然地吃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刘大人客气了,只可惜鄙人无福消受。”
“这......”刘槐一时没了主意,他在经营教坊司多年,就没见过不好色的男子。
太监又如何,太监也有七情六欲。
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曹臻。
曹臻打了个哈哈道:“贤弟何必拘谨。老天爷待你我本就不公,何不及时行乐,聊慰此身?”
陆晏和低低笑了起来,潋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