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不缓,但是任博安和杨贵安听在耳朵里,心里暗暗发寒。
语言的力量,不在于你多么愤怒,气势多么的嚣张。
“威不足则多怒,信不足则多言。”
一言九鼎,说杀人全家就能杀人全家,你语气说得再随和,落到别人头上也是一个炸雷。
潘应龙转头对沈万象说道:“这招先剪枝末再断主干,顺藤摘瓜的手段,国朝文官最擅长,不过他们玩得更雅,还取了个名字叫去皮见骨。”
去皮见骨,沈万象记在心里了。
“来,来,说了这么多闲话,菜都凉了。老苏,敬修,慕平,来,吃菜,这家酒楼的大厨擅做江西和湖广菜,我吃起来满口生香。”“好,吃起来喝起来。”苏峰哈哈笑道。
仁寿坊张府,礼部尚书潘晟在张桐的引领下,在抄廊石路上走着。
张桐转身想跟潘晟攀谈两句,可是看到他脸上挂着的霜,一肚子奉承话全咽了回去。
一路无语,走到了书房门口。
“老爷,礼部潘尚书来了。”
“快请进。”
张居正抬头正要调笑一句,看到潘晟的神情,脸色也转正。
“思明,出什么事?”
潘晟转过头去,盯着张桐,那张阴沉如水的脸看得他心里一凉,菊一紧。
“老爷,我去叫他们上茶。”
张居正挥了挥手,叫张桐赶紧离开,起身转到潘晟跟前,“思明,怎么了?”
“你看看!”
潘晟从怀里掏出一份报纸,生气地甩给张居正。
“你自己看。”
张居正接过来展开一看,“《文萃报?”
“新报纸,谁办的?
“下面有写。”
潘晟气呼呼地往座椅上一坐。
张居正目光往下一扫,《文萃报下方还印有两行字,“新大明,新文化”,“大明文化建设委员会主办”,下方是例行的太常寺颁发的报纸刊号,还有印刷地址,“顺天府宛平县京师第一印刷厂”。
“张凤磐有些本事,他人在外地,从京师到河南,再到武昌,现在又去了南京,想不到还能书信指挥,在京师召集一伙人,创办了一份新报纸。”
看完头版头条的标题,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张居正沉默不语了。
“大明不需要亡国之学!”
文章字数大约有两千四百字,字字见血,句句剔骨。果真,只有熟悉程朱理学之人,才能知道它致命要害在哪里。
张居正坐在潘晟旁边,把这篇文章看了两遍,神情越发凝重。
“想不到第一个炮打程朱理学的,居然是张凤磐。不过仔细一想,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潘晟看了张居正一眼,“数十年聚集的塔,轰然倒塌,你无动于衷。”
张居正把这份《文萃报轻轻地放在桌面上,看到旁边的茶杯,干脆起身,把报纸放到书案上去。
“思明,这些年老夫越来越明白,我们心中聚集的这座塔,无非是沙子堆积的塔,早晚一天会坍塌的。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一了百了。”
“张叔大,你还真想得通达。”
张居正双手一摊,反问道:“想不通达又如何?去孔庙哭?去文庙给程朱夫子招魂,叫他们显灵?”
潘晟为之一滞。
张居正继续问道:“思明,你我苦读圣人经义,为了什么?还不是一展匡时济世、强国富民的抱负,难不成我们读了圣人经义,就真的成了程朱夫子的孝子孝孙?”
潘晟看着张居正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心中有气,顶了一句,“我看你啊,早就想从程朱理学这条船上跳走了,终于得逞了,开心了是不是。”
张居正对潘老夫子这带着孩子气的话,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反问他一句,“潘老夫子,难不成你准备给程朱老夫子殉葬?要跟圣贤经义同生共死?”
潘晟翻了个白眼,孙子才给那些早就烂成骨头的先人殉葬。
吃好喝好不比什么都强,干嘛要自寻死路呢?
张居正哈哈一笑,随即意味深长地说道:“思明,如果是十年前,老夫见到这篇文章,必定要星夜赶去南京,跟张凤磐拼个你死我活,为理学殉道。
现在不行,我不会为理学殉道,要殉道,老夫也只会为心目中的新大明殉道。”
潘晟不由长叹一口气,“叔大啊叔大,那你找到了心目中的新大明了吗?”
“找到了。”张居正捋着胡须,坚毅地答道,“二十年前,我心目中的新大明非常模糊,藏在理学经义后面,若隐若现,想伸手去抓,却总是抓不到。
后来被举荐去了西苑西安门书堂,给当时还是裕王世子的皇上上课。那真是一段让人难忘的时光。
老夫跟皇上争辩、讨论,慢慢的,心里的那个新大明,浮现出一个轮廓,却还是像海市蜃楼一样,遥不可及。”
潘晟看着张居正,静静地听他倾听心声。
“后来我出任山东巡抚,亲眼目睹了地方上的种种弊政,在某一时刻,我心目中的新大明,猛地消散模糊了,几乎看不到了。
苦恼的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那一天,我坐着吊篮里,跟山羊一起被运上一艘世子大帆船。那一刻,我看到了广袤的大海。
然后在成山角以东的绿水海面,六艘世子大帆船,百炮齐发,真是有天崩地裂、摧城灭国之势。在那一刻,老夫心中的某些固执的屏障,被大炮轰得稀碎。
我的新大明,就像海平面上突然跃出的朝阳,猛地在我心目中出现。
后来跟着皇上去滦河巡视,新大明的样子越来越清晰。从秦皇岛登上玄武水师宁波号,航行在海面上,老夫又一次看到朝阳从海面跃起,突然悟了。
此前我心目中的新大明,一直模糊难见,就是被程朱理学挡住了。它在我的心里垒了一道石壁,砌成了一道所知障。”
张居正看着潘晟,一字一顿地说道:“最后,是世子大帆船的舰炮,是开平煤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