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镇看得心里直发酸,未抱画卷的那只手紧紧握成拳头,眼睁睁看着沈沅槿与那男郎一同走近,在他面前停下。
“这位是?"那男郎在瞧见陆镇后,偏头问身侧的沈沅槿道。沈沅槿笑容凝住,停顿片刻,勉强给了陆镇一个无关紧要的身份:“多年前在远方结识的一位故人,这段时日来潭州公干,就住在附近,约莫是有事寻我。”
“原是如此。“那男郎弯起嘴角笑了笑,冲着陆镇口不应心心地问声好,重又看向沈沅槿文质彬彬地道:“程娘子既已到家,某便先行一步了,改日再来寻你签订契书。”
陆镇目光不善地凝一眼那男郎离去的背影,再次落到沈沅槿身上后,眼里的情绪转变为担忧和委屈,克制着心内的不满,低声下气地问:“他是谁?“特意从江陵过来寻我,商议买入织机和影花种子的商贾。“沈沅槿假装看不出他的烦忧和不痛快,答得从容坦荡。
“他看你的眼神看可不像只把你当成谈生意的熟人。"即便陆镇知道自己并无权去干涉她的感情生活,却还是难以压抑胸腔里的妒忌和醋意,语气里不免带了些酸涩的意味,酸得姜川将头埋得老底,不敢抬眼看他。“他的心心思是他的心思,与我无干,此生,我都不会再嫁人。“沈沅槿一语双关,既撇清了与那人的关系,也是在告诉陆镇,她与他之间,同样绝无可能。陆镇的追求早不是让她重回宫中做那个让她不高兴的皇后,横竖如今她姑母的独子是皇太弟,昭阳身体康健,食邑比肩前朝成年时的太平公主,定可一生安享富贵荣华,她回不回宫着实不重要,只要她能去长安经商定下,他就心满意足了。
“沅娘许久没有那样同我好好说话,对我笑过了,如果我说,我也想和沅娘购进织机和影花种子,沅娘是否也能那样待我呢?"陆镇缓缓张口,轻声问道。他说话何时变得这般小心翼翼了?沈沅槿惊讶于他对她的毫无脾气,明明是在乱吃飞醋,心里不舒坦得要死,说起话来竟是如此好声好气,委实同以前的他大相径庭。
沈沅槿脑海中浮现出陆镇数年前因为陆昀吃醋发疯的场景,再看看现下的他,不禁掩唇发笑,“还傻站在这里作何,昨日不是说要给我看阿瑛的画像吗?"陆镇经她问这一句,才想起今天的正事,暂且将那些不合时宜的醋意和不痛快通通挥去,挥手示意姜川和那两个暗卫随自己进去。姜川跟到庭中,熟练地让两个暗卫在廊下侯着,他则去帮柳娘烧水烹茶。桌案前,陆镇信手展开画卷,画上孩童的身型样貌便进入沈沅槿的视线之中,端得是一位粉面大眼的小女郎。
“姑母说,阿瑛像极了幼时的沅娘,一样的灵动可爱,惹人喜爱。"陆镇适时在沈沅槿的耳边说些讨好的话。
沈沅槿毫不怀疑陆镇嘴里的话,因她深知沈蕴姝的性子,诸如此类夸赞人的话,她是极喜欢用在女郎身上的。
“姑母和永穆,可还好?“沈沅槿合上画卷,放缓了语调温声问道。“姑母还是老样子,每日都需吃药;永穆掌着六尚诸事,暂无嫁人的心思,阿耶虽为此着急,好在有姑母从旁相劝,倒也未曾强行为永穆择定婚事,一切随她喜欢。"陆镇说到此处,强行提起陆瑛,“沅娘才刚看了阿瑛的画像,只问姑母和永穆,就不问问阿瑛?”
平心而论,沈沅槿的确做不到这样快就接受陆瑛,然而陆镇既提到了她,随口问上一句倒也无妨,因道:“算算时间,阿瑛今年六岁,也该开蒙了吧?陆镇点头称是,“教阿瑛读书的是太子少师,我离宫前,她已学了不下百字,还会背好些唐诗,只可惜沅娘不在京中,不能让她也背给你听。”他在说到陆瑛的学习状况时,满脸都是得意和骄傲,仿佛在将她当成皇子一般栽培。
这样的世道,女子多些才学,待人待事能有自己的见识见解,明辨是非,不至成为父权和夫权制下的"呆子”,自然是桩好事。沈沅槿本该感到欣慰的,却又隐隐觉得有何处不大对劲,她还未及往下深想,陆镇那厢已叫了姜川进来。姜川将那沉甸甸的一匣子金银课放至案上,按照陆镇的指示打开给沈沅槿看里面的东西,立在案边代陆镇开口:“程娘子,这些都是家主送与你的,外头还有两位武艺高强的暗卫,从今往后,他们便听令于程娘子。”送钱送人的这个风格,他还保留未变。沈沅槿遥想起当年在京中时陆镇就曾多次想要往她身边塞人伺候,当即就要出言拒绝,未料陆镇抢在这时候先说了话:“沅娘厌憎我可以,却没必要跟钱和自己的安全过不去,你身边那武婢固然身手了得,可双拳到底难敌四手,沅娘常往何处跑,仅有一人相护如何使得?明日我便要启程回京,沅娘若是不肯收下这些钱和人,我如何能走得安心;沅娘且信我这一回,他们并非是我派来监视于你的,从今往后,沅娘就是他们唯一的主子,他们只会听令于你。”
陆镇说得诚心又在理,若再拒绝,倒显得她扭扭捏捏,何况他是铁了心的,即便她出言拒绝,陆镇怕还是会一意孤行,是以沈沅槿也就懒得再与他掰扯,接受他的好意。
“我明日辰时就走,沅娘可会来送送我?"陆镇达到目的,道明今日的第二个来意。
沈沅槿闻言,沉默着没有答话,算是无声的拒绝于他。饶是陆镇早就料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但当亲耳听到,还是忍不住心生失落,眸光都跟着暗淡三分,沉吟良久后厚着脸皮向沈沅槿讨一顿晚膳,就当是为他践行了。
多一副碗筷的事,何况他明日一早就要走了。沈沅槿思及此,方大发慈悲般地容他多留上一时半刻,让柳娘多做三五道菜,给姜川和那两个暗卫也吃些。离愁别绪索绕在心间久未散去,沈沅槿又不肯和他多说,是以这一顿饭,陆镇吃得可谓是心情沉重,平日吃两碗饭的速度,这会就连一碗都没吃完,等到沈沅槿放下碗筷,他便也跟着放下,盯着她看了良久,见她面色微凝后,这才恋恋不舍地告辞离去。
这晚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再三思量后,终是情感胜过理智,披上一件黑色的衣袍施展轻功爬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