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力,望着那团乱糟糟的头发,马佳佳生出一股想要了解一个人的渴望,她想看看那些污糟后面藏着什么,于是她开始格外注意那位女同学,并且在脑海里把所有细节拼贴在一起,勾勒出一个藏在那些所有不体面的细节里怯懦悲伤的小姑娘的剪影。
她总是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有时是过于小,短了一截儿的袖子和裤腿露出过于纤细的骨节,有时又过于肥大,变形的领口松松地挂在肩膀上。
在每月一次的座位调整中,马佳佳终于有一次坐在她的斜后方,她甚至能在那只细瘦的胳膊和被洗得薄透的肥大泛黄的白色短袖缝隙里窥见薄薄的胸脯,分明的肋骨和那只小小的、浅褐色的□□。
马佳佳感到一阵心惊,因为爸爸告诉过她“锁骨以下肚脐以上和穿着内裤的地方”都是“绝对不能露出来”的,只是马佳佳太稚嫩了,还不能从这小小的缝隙中窥见一个家庭中性教育的缺失以及父母的缺位将在未来给这个小姑娘造成多么大的伤害。
她有一个上初中的姐姐,就在离她们小学不远的实验中学,每天中午马佳佳都能看见姐妹俩骑着那辆为了掩盖锈迹被漆成墨绿色但依然斑驳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姐妹俩一样黝黑一样瘦小,都有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和浓密的头发,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旧的帆布斜挎包,以及永远那样不合身的衣服和破洞的鞋子。
那个炎热到十月中还需要冰棒消暑的秋天,闲言碎语像锋利的美工刀割开了所有平淡的假象,“她妈妈死了!”这句话被所有“无心的孩童”用故作神秘,实则得意、兴奋的语调抛向空中,那些等食儿的鱼儿全部跃出水面,吞下这句话做成的饵料,邪恶的种子就此在心里膨大。
所以马佳佳从来不信那些“稚童无心”的鬼话,她从小就知道人的邪恶是不分年纪的,有时幼童之恶更甚于成人之恶。
那些课间围作一团同学,那些故作关心的询问,那些假模假式的拭泪,那些齿缝里流露出的啖人血肉的残忍,而被他们围着的小鹿,眨着大眼睛,习惯了因为贫穷和笨拙被忽视,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注无所适从,只好把自己的苦难献祭,但她还不知道自己用一遍遍重复的悲伤供养了这些天真的恶魔。
那时的马佳佳还看不懂这些,她只觉得无论什么都好像离自己很远,她是这个世界绝对的局外人。
晚餐时,她用筷子搅着蛋花汤发呆,薄得像水一样的汤底,漂亮的鸡蛋花轻巧地浮在碗里,几粒香菜碎做点缀,不锈钢筷子不小心碰到碗壁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她带着不解抬起头跟正在看电视的妈妈说:“妈妈,我们班有个同学的妈妈死了,她们都说她是被尿憋死的,这是真的吗?人真的会叫尿憋死吗?”妈妈像惯常那样摆了摆手,连头也不回:“小孩子家家的就知道乱说!快吃饭!吃完了快去写作业!”
运动会的前一天,一同值日的同学偷偷溜走去买零食了,只留了马佳佳一个人,学校里很安静,只有风吹动柏树的枝杈发出声响。
马佳佳打扫完地面准备去扔垃圾,铁皮垃圾桶在她手里吱呀吱呀地晃来晃去,远远地就看到有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俯身在水龙头下喝水,那人洗了把脸,抬头冲马佳佳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容,马佳佳也停下来,冲她弯了弯嘴角。锁上教室门往外走时,马佳佳身后跟了一个小尾巴,那小尾巴的书包上还挂了一个铃铛,走起路来七零八落地响。
“马佳佳,”像是终于鼓起勇气似的,“马佳佳,你的裙子真漂亮,你的鞋也好看,你怎么不爱说话?”
马佳佳回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她急切地往前跟了一步,一把拉住了马佳佳的书包肩带,说:“今天我带了五毛钱,我请你吃辣条,你吃不吃?”
站在那些被拆了包装堆成一座小山似的辣条面前,她伸出黑黢黢的手指认真挑选,这个一毛钱一根,那个一毛钱一片,马佳佳歪头看了一会儿,从书包夹层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钱夹,抽出十块钱,买了两包未拆封的辣条和两瓶橙汁,她冲马佳佳笑了笑,把那张已经被磨花了的紫色五角纸币塞回口袋:“下次换我请你。”
“马佳佳你真是一个好人,你知道吗?妈妈死了以后,除了我姐姐就再也没人对我这么好了!”
“马佳佳,你的头发真长,每天都是你妈妈给你梳头吗?妈妈死了以后就再也没人给我梳头了。”
“马佳佳,你知道吗?我有后妈了,她就要给我生小弟弟了,我爸爸每天都特别高兴。”
“马佳佳,你怎么不吃呀?我和我姐姐都特别爱吃这个辣条。”
马佳佳把手里的辣条和橙汁递过去:“送给你吧,我嗓子疼不能吃这个。”
她瞪大了眼睛,用脏脏的校服外套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又把它展开系在腰间,拉开书包的拉链,把那包辣条小心地对折了一下,和橙汁一起放进了包里,笑眯眯地说:“我带回家和姐姐一起吃。”
落日的余晖把两个小姑娘的身影拉得很长,从那两道黑影看不出她们有什么不同。马佳佳站在路口和她道别,她却坚持要送马佳佳回家,马佳佳话少,她也就不再说话,到马佳佳家小区门口时,她对马佳佳说:“马佳佳,下次我一定一定一定请你吃辣条,还有橙汁!”
马佳佳站在小区门口目送她,夕阳沉沉地浮在地平线上,天空是一片暖橘色,像被人打翻了的橘子汽水,视线从辽远的天空中收回时,已经没有了她的踪影。
第二天她没有来上学,第三天也没有,一个身形瘦削的矮个子男人在周一早上朗朗的读书声中清空了她的桌洞,在那些震耳欲聋的窃窃私语里,马佳佳明白了:可能她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也不会再有“一定一定一定”。
再见到她时,马佳佳很意外。
刚升上初中的她去商场为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