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坛子被搬来搁在两人脚边。
火寸条一擦,一星燃烧的火苗,照亮顾止隽雅眉眼,他手掌拢着火,将蜡烛小心点燃。
“姑娘想要黑子白子?”
“白子。”
顾止将装着白子的棋盒递过来,指间执着黑子,在棋盘边敲着。
“姑娘先吧。”
南琼霜一笑,拢袖拈了颗白子。
顾止待她,还真是跟李玄白不一样。
李玄白那厮,为人欠儿得不行,非得针锋相对争个高下不可,越能跟他叫板的,反而越得他高看。
顾止却是不同。
谦和温柔翩翩君子,待人接物滴水不漏,只要安心受他的好便是。
纸灯笼柔和亮着,映得棋盘光洁如新。
她笑着“咔哒”一声在棋盘中央落了子,道,“其实我并不怎么会下棋。”
顾止挑了挑眉,却没说话。
不会下棋吗?
那还在李玄白那待了一下午。
他面上不显,笑道,“那么,我让姑娘三子吧。”
南琼霜愣了一瞬,拣了三颗白子,搁在棋盘上,支颐笑看他。
阿松给顾止斟了酒,他虎口掐着竹节杯,在唇上抿了一口。
垂眸落下一子。
“姑娘今天下午的棋,是谁赢了?”
“他赢过,我也赢了一次。”她掌上牵着披帛,拣了颗棋闲闲敲着,“你不知道,他那人耍赖呢。我下去捡个字帖的功夫,就将我的棋换了。”
顾止微笑摇头,一面落子,“师弟是那样,人倒不坏,鬼心眼多。”
她叹:“他鬼心眼是真的多。”
他望着棋盘,似是认真思索如何落子,口里却仿佛无意道,“姑娘离他远些得好。”
她笑,“怎么说?”
顾止这样的人,自然不会背后说人不是。
但她,偏偏想听。
顾止默了许久,纸灯笼温和的光将他半边脸照得如羊脂玉般温透,落花打着旋落到桌面上,他垂着眼睫,捏着酒盏抿了一口。
瞧着他君子面容,她笑着补了一句,“其实,他也挺好玩的。”
“姑娘有所不知。”他将酒盏搁下,在石桌上磕了一声,“跳脱不定的性子,虽则有趣,有时也难免伤人伤己。”
语气那般冷肃,却垂着眼不看她。
她撑着腮,手指兴致盎然在桌面敲了一下:“我不怕。”
……
顾止没说什么,像是无所谓。
抿了一口酒,忽然皱了眉,将指间棋丢进了棋盒里。
“阿松。”
阿松过来,恭敬伏身。
“这酒是什么时候的?竟拿这些酒来。”
“回少掌门,这酒已在窖里封存了十五年,今日刚刚打开。”
“火候未到。”他将盏中残酒尽数泼进泥土里,“废了我一坛好酒。”
阿松将身子躬得更低。
“再开坛新的来。”
阿松领命去了。
“十五年的酒仍不够醇吗?”她问。
“平日也不怎么想喝,今日想喝,就格外挑剔些。”
她望着他克制神色,笑着想,今日想喝?
他望着棋盘道,“姑娘下吧。”
这一看,才发觉,一面下棋,一面说话,又分神出来逗他,这盘棋已经下得败势已现。
她道,“你瞧,我说过了,本是臭棋篓子一个。”
她拣了颗棋,忽然一看,雪白的裙角不知何时落在地上,弯着身子将裙角披帛理了理,再回看棋盘,却发觉方才掐着她脖子的一着棋,不着痕迹地消失了。
她一愣。
阿松又捧了新的酒来,顾止神色如常,等他斟酒。
她眨眨眼,回过味来。
当真是君子。
放在李玄白身上,不吃她两步棋算好的。
她笑着,去顾止棋盒里摸了一颗黑子,搁在原处,“公子都让了三步了,是我扶不上墙。”望着顾止微讶神色,她笑吟吟,“不必了。”
与李玄白那厮不同,顾止放她一着,是当真想让她赢。
但是,若要顾止对她刮目相看。
倒不如将他的庇护和偏爱,还回去一点。
虽然她体弱可怜,败倒也从容。
“姑娘当真是好记性,是我小看了。”
新的酒斟上,灯笼柔和的光下,酒液剔透如宝石,顾止颔首呷了一口,唇贴在杯缘。
他的唇倒是生得很好看。
南琼霜忽然发觉自己在想什么,一愣。
坐直了身体,心里讥诮冷笑。
想什么呢,傻子。
忽然一阵酒香,她道,“好香的酒。”
顾止:“这一坛,在泉下封存了二十五年,比我年岁还大。”
那酒,浓烈芬芳,如今落花时节处处是花香,然而只倒出一小杯酒,就已酒香扑鼻,醇厚醉人。
她望着顾止的酒杯,吞咽了一下。
她其实是不爱酒的,酒量也浅。
但是,如此馥郁醇烈的酒香,她这些年也没见过。
有点想试试,但也怕酒后误事。
顾止察觉她目光,“姑娘是想尝尝?”
闻着那酒香,一时她竟拒绝不了。
一口,只一口。
顾止侧头吩咐,“给姑娘上酒盏。”
阿松恭恭敬敬捧上了只莲瓣杯,躬身倒酒,递到南琼霜面前。
她捧杯接稳,阿松倒得太满了些,酒液在杯缘颤颤晃动,抖着一点柔软的光。
垂眸,吻去酒面。
低下眼睛,一双长睫仿佛面上落了两只蝶。
顾止只看见她樱唇微启,里面一点白生生的贝齿。
他飞快偏开眼。
“这酒性烈,姑娘在我处喝些也就罢了,万不能在别处喝这个。”
她心里笑,别处?直说凌绝阁罢。
只微啜了一口,登时一股悍烈的辛辣从上颚摧拉枯朽地烧到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