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封面的厚重书籍,烫金字体印在正中,令它看上去十分精致贵重。
“这是上个周你让他们从其它国家买来的那本吗?它看上去很高级的样子。”
德里斯凑上前来,发现这本书的标题是用一种叫做英文的文字拼写而成的。
“……心……学问……?天,里面的内容也是全英文!?”她只能辨认其中两个单词。
跟太宰治学习片假名单词的时候,德里斯顺便学习过一点这个世界的英文,但也只是寥寥几个简单的词汇和日常用语,专业性的东西她几乎接触不到,何况平时也用不上它们。
以及……如果没记错的话,几个月前她刚刚降落这个世界,太宰治对英语并不是十分熟练。
这堪称变态的学习能力。
太宰治大方地翻开目录,扭头邀请她:“是讲解心理的书籍,国外在这方面的研究遥遥领先。要一起来看吗,德里斯?”
“我对这些不太有兴趣,”德里斯半开玩笑道,“或许文学小说什么的更合我胃口。”
那时的德里斯对尚且稚嫩懵懂的太宰治并没有那么防备,她的注意力落在筛选书籍的想法上,因此没能注意到太宰治嘴角那抹算计得逞的了然笑容。
多年以后德里斯偶尔回想,如果那时她及时发现了太宰治的异样,阻止他学习这些和他天赋及其相称的可怕能力,也许能够避免许多悲剧的发生吧。
——
“他在书中写道:男孩与父亲发生口角,父亲一如往常带着迁怒对他进行责备。
辱骂最激烈时,他大吼着随口骂道‘你去死吧!’,男孩立刻应声说‘好的,我去死’,就像说“好,我去倒垃圾”或“好,我去关门”一样轻快。
随后他跑出家门,穿过马路,来到一座大桥,跳下去死了。
作者后来回忆说,写下男孩纵身一跃的那一刻——在那一刻,自己在笔下的故事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令他瞬间脱离这世间带来的所有压力与痛苦,就像……”①
“啪。”德里斯合上这本文人自叙集。
该死,这帮家伙买书的时候都不会过目一下吗?
哪怕根本不觉得七岁大的孩子能够读懂这些,也不应该把这种完全不合适的书籍,放进一个呈现自毁倾向,且正在成长当中、人格尚未塑造完全的孩子的藏书室里才对啊!
还好自己用心筛查了一遍,不然后果可想而知,本就已经有些古怪阴郁的太宰治,最后极有可能走上一条通往死胡同的弯路。
太宰治这孩子,根本没有人对他进行正向的人格教育。他胜在什么书都能看懂,也误在什么书都去翻阅。德里斯为此感到一阵后怕。
太宰治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想起自己趁太宰治不注意,悄悄埋葬乌鸦的那个中午,再看着手里这本足以引导太宰治打开通向死亡世界大门的书籍。
德里斯毫不犹豫,将它塞进了藏书室无人问津的最角落处。
“将乌鸦放在枝头欺骗太宰治的那天不就做下决定了吗,德里斯。”她对自己说:
“这只是个开始,不要因为恐惧退缩。”
那不是你,德里斯。无论将要承受多少痛苦,无论这对你来讲是多么残忍的决定,你绝不能动摇。
昼长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越缩越短。
夏末,知了乐队的集体合唱成员渐少。太宰治躺在通风的书廊前乘凉,德里斯则在一堆尚未被人翻阅的书籍中埋头苦读。
来到此地的第一个秋季,德里斯总算是见到了平日里只能通过仆人口中得知存在的“家主”——太宰治那位几乎八百年见不到一次、出现概率少到离谱的父亲。
首次见面于大概三个月就要参与一次的家族晚宴。
作为太宰治的随从,也是他现今为止唯一一个自己选择的玩伴,太宰治理所应当地带着德里斯前往祖宅。
“太宰。”
坐在主位的中年男人紧皱眉头:“这里是家宴,不是你任性的地方。”
从入座到现在,这个男人只对自己的小儿子说过这一句话。他用晦涩不满的目光审视德里斯,但也只此一眼,比他将目光放置在太宰治身上的时间还要短暂。
餐厅装潢典雅考究,长桌摆放着种类丰富、量少而精的日式料理。
男女老少围坐桌前,堂亲表戚面上都挂着亲昵不失得体的微笑。无法完美掩盖自己真实情绪的孩子们,也用尽全力露出一张又一张僵硬疏离的笑脸。
“你出去等我。”太宰治沉默一瞬,对站在他身后的德里斯说。
德里斯转身离开。
席间有人小声嗤笑交谈,有人粉饰着家人和睦兄友弟恭。在这盛宴表象之下,长长的桌子将这对父子隔得很远很远。
毫无遮掩的虚假,令人窒息的压抑。碗筷叮当的轻敲声,暗黄的灯光。
在一个符合礼节的时间,太宰治早早唤来德里斯一同离席。有人告别也有人挽留,声音穿过泡沫般的空间,或严肃或嬉笑的面孔掩上一层看不真切薄雾,荒谬的怪诞的,在这棺材一样的祖宅里各自扭曲着。
没人在意他为何而告辞,也没人留意他是否真正离开,更没人去注意他桌位上几乎未动一口的饭菜。
“这是家,这是我的家人,我出生至今接触最真的世界。”太宰治说。
如若可以,他永远也不想踏入这个地方,他宁愿拘束在囚笼禁锢的小院,因为它比孤独更可怕。
好痛苦,好难受,无法大口呼吸。
他该做些什么,他能做些什么?
如果看不到听不到就好了,如果他不能理解就好了。
如果他没有那么聪明,如果他的灵魂没有浸染黑暗,如果从未开始,如果不曾存在……
……如果、如果。
这个世界是否能够透出一丝纯净的光亮?
德里斯扭头,看看这个名叫太宰治的、天使一样聪慧又美丽的孩子。
太宰治眼中的世界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