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孩子,她的眼睛很亮,像一颗宝石在反光,脏孩子,你去哪里?她走到窗前,昏暗内室中有具开膛的尸体,他躺在地上,好像睡着了,两肋间破了一个大洞。阿那如感觉心脏在胸膛中猛跳,血腥气飘进嘴巴里,还有别的气味,孩子们身上洗不去的奶腥气,只有他们长得够大才会褪尽,那个小鬼在跑,向正前方的一道砖墙冲去,是我的幻觉,还是真有一个人在尖叫?叫声像号声连绵不绝,那个女孩的身材干瘦,她蜷起身子,钻入一个大人过不去的洞口。但她能过去,她正在想着,身体已经飘过巷道,那面墙壁很冷,贴着阿那如的脸,直到她的脑袋顶开砖瓦,闯入背后的一片幽暗中,那只手牵着她,它的力量正在变强,掌心出汗,她们的手都被打湿了,黑暗中她的脸很痒,有蚊虫在咬她,或者只是蚊虫的灵魂在骚扰她的脸,它们在四周结伴游荡,发出“嗡嗡”的振翅声。别松手,她告诫自己,她用另一只手去摸瘙痒之处,却只扑进一片虚空。
一个女人的脸浮现在她眼前,她长着一头略微有些蜷曲的黑长发,像北方人那样披散在两肩,她的眼睛像鹰,眉毛弯折向后,形状像两把对称的卡托克斯明刀,皮肤时而显得蜡黄,时而又变得红润,她的脸在变化,如同水中倒影泛起微波,那张脸由稚嫩逐渐显得成熟,两颊也多出几条刀痕。
醒过来,女儿,她想触碰她,但幻影很快消弭,记忆会将她们带走,布置另外一个深存在她头脑中的场景,有时他们自己都会忘。但当阿那如再度睁眼,黑暗仍是黑暗,甚至更加幽深,她低头看了看那只手,它变得透明,手指也不再抖动,一个影子现身在暗处,她看不见,但能感觉,黑暗中有人拿着一柄剑,寒冷的兵刃,他是个老人,自深处走出,一身黑袍显得庄重肃穆,那柄长剑剑尖冲下,在石板和老人双手间竖起,她在那里,暗处有一张脸,阿那如向前飘飞,她从孩子长成青年,那头长发打卷,遮住面庞,那双手上同样执着一把利剑。离我近点,她向前一步,想要抓住她的手,只要碰到她的灵魂,迷途的人就会醒来,但幻影在她伸手的一刻再度消散,别走,醒过来,女儿。
她抓起手舔了一口掌纹,那只手在抵抗,但她的力量更强,那只手被迫打开,命运线弯曲,途中还被另一条线拦腰砍断。不妙,女儿,她用舌头感受,苦咸,还带点金属的涩味。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男孩的脸,他的年纪还小,坐在一顶合身的小轿子上,头顶降下大雪,他的礼冠沾湿了,头发上也落满雪花。
远处是一座城门,高墙背后还有数座箭塔,她闭上眼,这个男孩的脸能看得更清晰,就像在黑暗中点起蜡烛一般,周遭亮起,她飞在半空,目光从高处落下,他很小,身裹灰袍,衣服大得快要把他埋没,一辆无遮的马车奔驰而过,在车座上坐着一个神色自若的女人,褐色骏马引颈长嘶。轿夫和男孩都在雪中微微颤抖,他们一行人朝一座围场走去,黑暗奔袭而来,远景中塔尖不复存在,身后越来越远的城门外传来一阵连续的钟鸣,足有九下。钟声敲响时,那只苍白的爪子紧抓着她的手,阿那如再抬头时,男孩的脸在风雪中抹去,余下一片苍茫景致,这是哪里?白色,空空的大地,她看见一颗脑袋滚进雪中,寒鸦在身边“哇哇”大叫,它们一会儿冲下云层,一会儿又飞回高处盘旋,雪堆吸吮鲜血,一个无头的身子匍匐倒地,她身上是黑色的官袍。太监在贡院里不停的议论,她在飘,还是在走?她的神志在空中掠过,像一只无形的鸟,阿那如贪婪地看着太监们身上的衣饰,一张又一张肥大白皙的脸,可你在哪里,女儿?一个幽魂在天地间徘徊不去,她赤裸裸地站在行刑的地方,这里如此阔大,大得叫她觉得只死一个人太可惜,血液漫溢,殷红淌到她脚下,好像一只受伤的兽类在雪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爪痕。阿那如朝着那颗头走去,是你吗,女儿?黑色的头发,鹰一般的双眼?那些车马都陆续向外走,包括她最先看见的那个孩子,他的头歪向一边,似乎睡着了,一个黑发少年站在他身后,他的脸很眼熟。他们跟随在一个身着黄裙的女人身边,周身还有一大群侍从环绕,每一个的脸和衣服上都沾满雪粒,呼吸间是彻骨的冷气,尊贵的女人和男孩登上一架马车,隔得太远,她看不见别的,那马在寒风中跺着蹄子,头上套着一副闪着银光的金属马具,人群中有几声呼喊,到处是推挤的下人和清扫法场的仆佣,大雪模糊他们的头和脸,她看不见更远的地方,只能隐约感受到一股刺人的恨意,寒风裹挟恨意而行,她看着脚下暗红的雪地,这是哪里?是未来还是过去?而不等待她细想,那匹身覆银甲的马突然自人群中冲了出来,直奔会场中心而来,那马来势极猛,马夫已经被甩飞出去,沿路撞到几个僮仆,她的身体飘飞起来,在这段模糊的记忆中,有个影子在半空中穿梭,穿过所有的宫室,城墙和人群。鬼母,她紧闭双眼,黑暗中握住那只手,它会带她回去,阿那如在心中呼唤,让我看看,再让我看看,鬼母,我将奉献。
寒光凛冽,鲜血淋漓。骏马疾驰在雪风中,它身后拖拽着的马车里传来惊呼和求救,但都被人群的推挤和风中的嗡嗡声盖过,身形矫健的武士从四面八方冲上来,它一下顶开几个,势不可挡,冲力一下将武士撞开,而骏马拖着身后的大车冲上高台,在撞翻大鼎前发出最后几声痛苦嘶鸣,一只火把被冲击震翻,落在马车垂挂的长幡上,那辆大车立时燃起,橙焰乘风飘向尸首的方向,如同毒蛇吐信一般,焰头飘向一侧,时高时低,点燃了散落在地的长发。她没有看清那张脸,是你吗,女儿?不然你会在哪里?热浪扑袭,空中却仍有飞雪飘落,那只手此刻也抓紧了她,好像坠崖的人握紧了一根绳子,她感到手上的重量沉甸甸的,就像有一个人吊死在她掌下,那股力量虽然强大,她的眼前却又变得一片灰暗,她咽下一口口水,一嘴的铁锈味,好像吞下了一片刀刃,阿那如再次默念经文,风雪让她晕头转向,另一个魂灵从雪原中走来,她的眼睛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