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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外公总算是有了点反应,他侧过脸看向秦昭,深邃的眼窝,浑浊的瞳目,眼角有深深的鱼尾纹,一条一条延伸至发际线,就像大树的年轮,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而这也是秦昭第一次对年迈和沧桑两个形容词有了实感。
外公慢吞吞地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一张被整齐叠起来的手帕巾,棕色的方块格纹已经开始褪色,边角的缝边已经脱落,露着几根线头。
在秦昭的记忆中,外婆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一直用这块手帕巾包钱,每次自己放假回外婆家的时候,她总会从中拿出几个钢镚让自己去小卖铺买零食。现在外婆走了,这块手帕巾又到了外公的手里,就像是一件信物,在漫长的岁月里,流传下来。
外公现在的动作已经不是很灵活,她没有出声打断,一直低头挫着手指甲,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脸颊一侧,挡住半张脸,就这样安安静静看着。
打开后,里面有好几张不一样数额的人民币,外公捻开,从中抽出三百块钱递给秦昭,用嗓音低而哑地说:“这些钱你拿着买雪糕吃。”
秦昭摇头,“外公,我已经结婚了,是大人了,不能再要您的钱了。”
“不行,拿着!”外公语气强硬,直接将钱塞进了秦昭的怀里,“你外婆临走前特意叮嘱过我,小昭是我们家小辈里唯一的女孩子,就算是以后小昭自己当妈妈了,每次该给的零花钱和压岁钱也都不能少。”
她将三百块钱攥在手心里,低着头,不言不语。
外公的手哆嗦着将手帕巾重新包好,装进口袋里,再次开口时语气软了许多: “拿着吧,要不然外公去了外婆那里不好交代,她个小老太太最惦记的就是你了,你舅舅没什么本事,我们那点养老金都补贴给他们一家了,所以,也给不了你什么,这点儿也就是图个心意。”
秦昭不再推脱,将那三张皱巴巴的一百元钱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沉默十几秒后,盯着远处的全家福照片说:“外公,外婆已经好久没来我梦里看过我了,你最近有梦见她吗?”
“她啊——”外公透过积满灰尘的纱窗望出去,眼底蕴着一丝宠溺,“或许已经在另外一个世界认识新的朋友,正在和人家玩呢。”
秦昭偏过头看外公,“那外婆还真是个贪玩的小老太太。”
“就让她玩吧,她从小身子就不好,走之前又受了那么多罪,现在好不容易解脱了,就随她去吧。”外公说完这句话没多久,便躺在摇椅上睡着了。或许是聊起了外婆,他这会儿的神色明显要比她刚来时好很多。
秦昭去拿了条毛毯盖在外公身上,悄悄走了出去,她先是站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随后看见秦母和舅妈这会儿正在旁边的小屋子里说话,便找了过去。
“妈,外公已经睡——”刚推开门,秦昭第一眼就看见了正在匆忙擦眼泪的舅妈。
她动作一愣,等反应过来后,急忙关门,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可心中焦急,动作难免就有些笨拙,后退时,一只脚被旁边的水桶绊到,发出不小的动静。
“昭昭。”这时,舅妈擦了擦眼泪,主动说:“不用走,进来吧,你也是大人了,家里没什么事情应该瞒着你。”
秦昭闻言,先看了眼妈妈,秦母点头后,她才重新走进房间,然后,悄悄关上了门。
她刚坐下,舅妈便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们在院子里收拾纸箱子,他突然说了句感觉活着没什么意思,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没当回事。”屋内的气氛凝固半秒,舅妈眼底通红,几次都因嘴唇颤抖而深呼吸调整情绪,“直到前段时间,住在村后排的那个王健在家上吊自杀了,他去帮忙,晚上回来后,自己躲在厕所里掉眼泪,我这才觉得有些慌了,我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摇摇头说没事,可他最近状态明显就不对,怎么会没事呢?他就是不想和我说罢了。”
秦母轻哼,“他就是从小惯的,不愿意上班,天天在家弄那些破烂玩意。”
“说这些已经晚了。”舅妈眼底黯淡:“这几天我都不敢让他离开我的视线,他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什么赚不赚钱的,我也都无所谓了,只要他能好好活着我就知足了。”
秦昭默不作声,静静听着舅妈的讲述。
可心底却不再平静。
当她从房间里走出去,看见舅舅正坐在院子里磨手串时,她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舅舅听见了脚步声,抬头看见是她后,露出一抹微笑,问:“你外公睡了?”
秦昭拿了个小板凳,在他身旁坐下,“嗯,还在打呼呢。”
舅舅手里的动作没停,淡淡地说:“人老了,就是很容易疲惫,平日里你外公的觉又多又短,每次眯个十几二十分钟就会醒,你要是还想和他说话,就再等等。”
秦昭点头,随后注意力就被放在架子上的木雕摆件给吸引走了:“舅舅,这些东西都是你亲手做的吗?”
舅舅抬头看了眼,唇角紧抿,“嗯,都是些不入眼的小玩意儿,我...我平时都是用来打发时间。”
“入不了眼?谁说的?”秦昭拿起其中一个雕刻了各式图案的葫芦,用指肚摩挲着上面的花纹,一双桃花眼眨了眨,“这也太好看了吧,舅舅你的手可真巧,都说外甥随舅,可我怎么就不会做这些小玩意呢。”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趣事,回头笑着和舅舅分享,“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总是给我们布置手工课的作业,别人呢,都是交那种比较高级的玩意儿,而我每次都是用空鸡蛋壳做不倒翁,那时候不知道被老师嫌弃了多少次。”
“你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喜欢,多好看啊。”
舅舅被她的傻气逗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