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伸出手,随手翻弄着礼部呈上来的几个封号,“宝珠,不好,昭云,也不行。”
他的目光落在了最末一张纸笺上,用指尖拈起来,看了看,掷在了一边。
“就这个吧。”
“珈善。”皇后念了念,露出了一个笑容,她如今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颇有风韵的时候,这一笑更显得温柔婉转,秋波潋滟,她微微垂下头纤纤玉指拿着那纸笺,露出的一截雪白的脖颈显得很是温存和顺,“王殿为珈,君有善女,的确不错。”
然而一边侍立的宫女心中早就笑出了声,皇帝和皇后一唱一和,说的这珈善好像是什么好封号,无非就是说公主既无才学,也无容止,只剩下可以夸一句善良。
然而这善良还是假善。
这么穷尽侮辱之能的两个字居然是赐给当朝公主的封号。
这点文字游戏天下谁看不出来,这公主马上就要成为街头巷尾全天下的笑柄了吧。
不过说不定唯有那位青一公主自己看不出来呢,她暗暗地想,听闻那位青一公主进书房读书不过月余就惹得皇上龙颜大怒赶了出来,说不定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连这个珈字都读不出来呢。
然而一众宫人还是忍不住想等到册封之日看看笑话。
毕竟那公主再蠢笨,看到周围宫人都表情神态也能猜到一二了吧。
皇上定了封号,就抽身离开了,皇后拿起了纸笺来,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然后将纸笺递给了她,“含英,麻烦你去栖鸾阁走一趟了,将封号告与青一公主。”
宫人行了个礼,接过了纸笺,皇后拿起了一边精致的瓷盏来,继续点着茶,日光岁月静好地从窗纱之中投进来,映得一片温柔旖旎,似乎此事和她全无干系,她只是为养女定下了个好封号。
含英是去年里来坤宁宫伺候的,因为皇后从前身边的衔珠姑姑许给了吕太医,因为她侍奉过太后,本朝新立不过二十余年,正是休生养息之时,不好大兴选秀,所以就派了她过来伺候皇后。
含英姑姑是个乖觉的人,她知道皇后对这位养女的态度全是为了讨好皇上,若是皇上希望她能尽心抚养,她定然视如己出,但是皇上明显对这位公主厌恶至极,那么皇后也就只做些面子上过得去的事情,既不失了贤德之名,又能踩中皇上的心意。
这封号也正是如此。
“回四公主,皇上定下了封号来,”含英走了两刻钟,方走到栖鸾阁,这座偏殿实在是太偏僻,她看着门脸,虽然旧了,但是也算体面,这也正合那位皇后一直以来的中庸之道,阁内层层叠叠的梧桐,不像是给公主住的地方,倒像是给太妃静修养性的所在。
栖鸾阁里的人出来相迎,含英目光扫了下去,栖鸾阁的人手一贯不足,除却题红和拾翠这两个大宫女之外,只有一个叫银朱的小宫女和一个姓黄的老太监,简直比民间高门大户的小姐还不如,而这位青一公主,身量不高,生的眉目低垂而温顺,像只怯生生的兔子。
这位珈善公主和皇后娘娘所出的宝华公主可以说是云泥之别,含英不由得想,的确是个看了就让人生厌的可怜兮兮的小姑娘。
看到她这副瑟缩胆怯的样子,哪个男人不想给她几巴掌,含英想,听闻武成侯是个脾气暴躁阴晴不定的,说不定皇上让她嫁过去就是为了惹得武成侯不快,早日把她折磨死就可以对武成侯发难呢。
“珈善。”李青一轻轻地重复着这个封号,教题红给了含英姑姑谢礼,题红走了回来,立在一边,看着窗外的青青葱葱,试图平复心情和呼吸,过了一会,终究是忍不住了。
“殿下。”题红说道,“他们怎么能这么对殿下,这个封号算什么啊,殿下听了不生气么。”
李青一垂下了眼睛,看着手中的书页,“我觉得很好啊。”
题红沉默了一会,“殿下不会是没听懂其中暗讽之意吧。”
李青一静静地翻到了下一页,“我很喜欢。”
“珈是王殿,善是嘉德,”她轻声说,“我觉得很好,这两个字极好听又漂亮,更何况父皇,皇后娘娘,礼部皆大欢喜,成人之美岂不是善事一桩,是功德一件么。”
“至于读出来是不是和别的词同音,没什么要紧的。”李青一说,轻轻地笑了笑,“你也不要因为这些我们管不了的事情生气了。”
题红点了点,她静静地收回了目光,看着地面上的日光漏影,如果公主不觉得自己被讥讽了,那么那些人还真是白费了一番心思。
“既然殿下心里没有不舒服就好。”她轻声说,“若是公主心里难过,不妨哭一哭也好。”
“我没什么难过的。”李青一笑了笑,“我们就要出去了,我开心还来不及呢,有什么难过的。”
她微微地抬起了头,看着题红的脸,露出了一个向往而单纯的笑容,“到时候你也可以找到自己的意中人了。”
“奴婢只愿意伺候殿下,殿下不要取笑奴婢了。”题红说,错开眼低下头,看到公主正在读一本诗集。
她听人说公主不太识字,可如今看来好像并非如此,只是她一遇到外人就缄口不言,一问摇头三不知,笨口拙舌地像受气的村妇一般。
李青一将书抬起来了几分,题红看封皮上写着三个字,鹿苑集。
鹿苑是镇国公家的园林,镇国公是开国功臣,为了表示自己无心政事,所以在鹿苑之中豢养了一批吟风弄月的风流才子,结成了个诗社,出些集子,“是守一公主给我的。”李青一轻声说,“她说她舅舅给了庄妃和她各几册,说是可以当作礼物,她也不知道该送谁,于是就送了我一册。”
李青一本来对这些宴席之间的唱和并不感兴趣,但是她从目录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