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多少次,久保田穗都为新名任太郎感到可惜——这个老头为人真的蛮有意思。
在最开始的那些回档里,久保田穗并无跟新名任太郎接触的机会,成为漫画家之后她才通过编辑认识了这位大作家。
她曾经多次提醒过新名任太郎要注意身体,结果却都不尽人意,就算是在1994年带新名任太郎去体检,查出来的也都一样是癌症晚期,而且,不管确诊有多早,他的生命都会结束于这个冬天——因为他每次都选择用最后的精力去写作而非治疗。
“这么做值得吗?您其实可以选择延长自己的生命。”她这样问过新名任太郎。
“我的生命会被它们……”新名任太郎指指自己的稿件,“被它们延长得更多。”
久保田穗迷茫追问:“可如果连它们都无法在世界上留下痕迹、如果连它们都被忘记了呢?”
“那说明世界已经不再需要纪念我了——等到那个时候,人们一定是生活在了一个更有趣的世界里,我倒真是有些好奇,想要看看那样的世界,一个有趣到不再需要我的世界。”
“您恐怕没机会看到自己被遗忘的世界了。”久保田穗的回答半是恭维半是丧气,“……不会遗憾吗?”
老人笑呵呵地说:“不遗憾啊,毕竟,我已经尽我所能,成为一个能让世界变得更有趣的人了。”
“我听《文艺时代》的编辑说过,他们一直很想让新名老先生重启《侦探左文字》的连载。”久保田穗安抚新名香保里,“或许令尊就是在为这件事犹豫。”
新名香保里看起来确实得到了一些安慰:“希望是这样吧……说起来,家父一直非常欣赏久保田小姐,或许同为优秀的推理作家,你们之间确实存在着别人无法感同身受的共鸣。”
久保田穗没让新名香保里多为难,主动提出探访:“下周我会带着新作去拜访新名老先生,如果能略解老先生的烦难,那就再好不过了。”
久保田穗跟新名一家的关系已经相当亲近,新名香保里会主动找她谈论自己对父亲的担忧,而新名任太郎常常在书房接待她。
但这次没有,新名任太郎和夫人在客厅接待了久保田穗。
“前段时间一直没看到久保田小姐,是在家中埋头作画吗?我看你那个编辑天天高兴得要跳舞。”小老头一点也看不出重病的悲伤绝望,反倒出奇地有精神,“作者沉迷创作对编辑来说是好事,但是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偶尔也要到处休闲娱乐一下才行啊。”
“您的休闲娱乐方式对他来说可能有点过于冲击、不太好接受。”抱抱熊说,“我理解您为了照顾老人家的心情而不告诉他的想法。”
“嘛嘛……”久保田穗笑道,“说这话的是个早就宣布退休、却正在悄悄计划新作品的任性老人家呢。”
新名夫人笑道:“久保田小姐真是不得了,竟然一眼就看穿了。”
“哦?我哪里露出破绽了吗?”新名任太郎不甘心地展开自己的双手,“我还是专门洗干净了钢笔水才待客的。”
“不是呢,您之前一直关注各种侦探新闻,还跟我打听工藤学弟和毛利侦探的事,香保里小姐说她发现您心神不宁,我就猜您是不是按捺不住,想要重新回归了,再者,之前我已经获准进入您的书房,这次您却完全不许我靠近那个位置。”久保田穗两手一摊,“然后——看,您就这么轻易被我诈出真相了。”
新名夫人笑看丈夫吃瘪。
“啊,真是的。”新名任太郎挥挥手,“明明看你的作品,调查和推理的方式都很中规中矩,缺少那种突出的个性和自我推销,搞得好像这位十九世纪的法国乡野侦探是个经受正统训练的现代警察,还为人谦逊正直从不居功,跟你口中那两位爱出风头的侦探完全不像……”
“您要是想夸奖我,可以直说。”久保田穗说道,“布隆侦探确实是个警察,因为对七月王朝的统治感到失望而辞职。”
“我果然看的没错……”新名任太郎得意了一瞬,又摇摇头,“我是想说,你自己的推理方式要比这位布隆侦探大胆并且戏剧化得多,没能在作品中看到这样的角色,有一点可惜。”
“将来会有的。”久保田穗说,“我总不能永远画布隆侦探这个角色,也要有更新鲜的故事才好。”
新名任太郎指点道:“确实,每个故事都有结束的时候,但这是你的第一部作品,你必须慎重对待它的结局。”
“布隆侦探会再次对法国失望,于是选择终老乡野,在那些无聊的小案件环绕之下,在小镇上度过安静的一生。”久保田穗说,“这就是他的结局。”
新名任太郎大吃一惊:“你……你怎么能直接把结局告诉我?!”
突如其来的剧透让老人茫然了片刻,继而露出十分严肃的表情:“你的作品透露着野心,但野心也需要时间来实现——时间才是成就经典的不二法门。布隆侦探的故事现在很流行,但要成为经典作品,还需要一些沉淀,你已经给了这个故事一个很不错的开始,并且这个故事至今都还在向更宏大、更精彩的方向发展,这很好,你要对它有耐心,绝不可以匆匆结束它!”
“感谢您的教导。”久保田穗欠身,“您说的这些我明白了。布隆侦探的故事绝不会匆忙收尾,我会好好对待这个故事。”
新名任太郎这才欣慰点头。
“我匆忙对您道出结局,并不是因为我对它不耐烦……”久保田穗叹气,“请恕我直言:您的身体如何了?”
新名任太郎再次吃惊:“什……什么?”他吃惊了片刻,再次观察自己的双手,“难道你的观察力已经到了能仅凭视觉就判断病情的程度了吗?这就让人感到有些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