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的屋内,曾春见抱膝坐在床头,呆呆地看着打开的床头柜里——仰面躺着的一个颜色灰暗的相框。相框上的玻璃许是因为快递运输不当,碎了一块,卡在边角,突兀地翘起。
他本该生气的,在看到玻璃的时候,但他没有。
玻璃碎了再配一块就是,但是相框里的少年却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曾春见发呆不过十分钟,电话铃声便响了,曾春见看到“阮经理”三个字,闭眼叹了口气,还是接起了电话。
“曾老师,你在听吗?”
“在,阮经理,有什么事吗?”
“曾老师,这个事,怎么说呢,昨天会上就该提出来跟你说的,但是我当时看你那个样,好像不是很舒服的样子,我就忍住没说。因为这个事吧,在会上说起来,必然会引发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搞不好直到开会结束,也没个结论。但是昨天回去想了想,我又实在不是个藏得住话的人,就跟资方说了这事,争取他们的意见,才将这件事确定下来……”阮经理东拉西扯地道。
曾春见敛起散乱的心神,沉声问道:“阮经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他最不喜欢阮经理说话沾泥带水。
“额……那我就直说了。”阮经理轻咳一声,终于切入主题,“就你还没到毕边的前几两天,在工作群里,你和温老师根据项目摄影组的资料和照片,递交的那份分析报告,报告中不是牵涉了大河口那边半山腰上的一所老宅子,还记得吗?当时,资方的人比较倾向于温老师的方案,打算将原本规划为‘园中园’的那处旧房子拆除另筑成乡村田园式的崭新建筑。但是今天,资方和鉴定方面的专家上山实地勘察,除了看那棵千年白果树和那尊观音石等等,顺道也爬上半山腰,去看了那所老宅子。”
“经专家鉴定和提议,说是那个宅子顶上虽然开了天窗,终日风吹日晒,但那个墙经过上百年的光阴,倒是很坚固厚实,又是以前的古法浇筑,窗户上的一些雕花,门上的一些天马行空的漆画也很有意思,若是推翻重建是地方代表性文化建筑的一大折损……所以,资方又重新改了方案,认为你之前提出的旧屋改造,择善修复最为妥当,所以让我跟你好好谈下这个事……”
“嗯,我明白了。”曾春见嘴角上扬,低声笑了笑。
“你明白什么了?我话还没说完呢。”阮经理继续絮叨,“那个……资方让我转达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 另外话也给你摆这了,我知道你之前也搞过室内设计,这个宅子,要怎么个搞法,我是不懂得的,我只负责拿单报账。这个我倒是不担心,我就是担心……曾老师你有在听吗?”
“我听着呢,请说……”
“今天资方与鉴定科的人上山去,回头还要吃饭呢,我也没叫你,叫了温老师过去,就想着让你好好休息,你晓得不。我是真担心你这个身体。那天在酒店一楼会议室,拿杯子手也在那抖,脸色也很不好,一散会,跌跌撞撞就往外走……把我给吓了一跳……”
曾春见打断他的话:“抱歉,那天,遇到我的老师,有点……有点意外……”
“谁?你的老师……让我想想,当时就那么几个人,是给你搬椅子的戴眼镜的那位服务员吗?”阮经理毫不避讳地道。
曾春见有些愕然地“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难怪你当时那么生气。”阮经理叹了口气,说道,“听说他……你老师以前是在故里小学教书的,人很善良,是个难得的好老师。只可惜后来被开除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说到这里,阮经理又疑惑起来,凭着直觉道,“去年七月份,咱们在深圳聚餐的时候,你喝醉了,嘴里念念叨叨的,我送你回酒店的路上,你昏头昏脑地抓着我胳膊问我‘为什么打电话不接,加微信也不同意……’什么的,我当时以为你是失恋了正准备安慰你来着,结果你又低着头对着我,哭着说了一声老师对不起一连串的对不起……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我当时就觉得莫名其妙,现在才想起来忍不住好奇想问你一句,你是把戴眼镜的我误认为是你的老师了吧。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事,那句‘对不起’如今说出口了没有?”
“抱歉……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曾春见没想到他会旧事重提,万分窘迫地说道,“那次喝多了,给你添麻烦了。”
阮经理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曾老师,也许你所谓的合适的机会,只是借口。有些人,只要想见,总有办法见得到。你若真觉得对不起你的老师,你该亲自去登门拜访。你是他的学生,学生犯了错,哪有老师不原谅学生的道理……”
曾春见觉得的今天的阮经理不是一般的啰嗦,不过能让他心悦诚服的啰嗦是第一次听到。
“你说得很对……”他居然被说动了。
“那我就放心了。老宅子的事你也记着,交给你了。另外,工程那边新筑的墙被推了,项目得暂缓两三天。这几天你就不用来酒店开会了,好好琢磨这个翻新宅子的事,带上你的助理去现场看看,有什么需要协助的尽管开口。资方很期待这件事的进展,希望你尽早提供3D初设稿。”
挂了电话之后,曾春见的心里涌起一股破釜沉舟的冲动。
这一次,说到做到,绝不退缩。
披了外套匆匆下了楼,曾春见一眼看到斜对面的公交车站。
是十路公交车必经之站!
上学的时候,偶尔会看见李书屏提着一个黑色皮包,徘徊在老旧的电线杆附近等车,连个站牌也没有。
那时的公路狭窄至极,坑坑洼洼且尘土飞扬,仅能容许一大一小两辆车擦尘而过,中间连一辆自行车也不能插足。
那么遥远的事,却依旧记忆犹新。
如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