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被程璟嘴角的笑刺激到,明仪不舒服地皱起眉,下意识地偏过头去,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硬。
“程璟,你总得给我个理由。背后的人到底是打着宣家的主意,不小心连累明修,还是本就为一箭双雕?你叫我蒙在鼓里看是非,那玉珏你揣着也不觉烫手吗?”
察觉到明仪的不自在,程璟微微后退一步,给彼此留下些空间。
“魏二娘子好忘性,双方合作依赖一句你情我愿,言之凿凿,尚有余音。怎么到自己身上便什么都不算了?”
真想把眼前人的面皮戳烂,两者性质完全不同,怎么就能睁着眼睛在这里扯皮条。
明仪努力笑着,心中算盘打得叮当响,迟早要让这人全都还回来…
“程大人,您也是正儿八经受皇命册封的正六品官,史家的圣贤书,没记载‘唯小人与女子难养’吗?”
万事开头难,说出来,心中的郁结气舒缓过,就很难刹住话头。
明仪笑得真假参半,“何况如我这等言行不一的呢?你可要擦亮眼睛好好瞧瞧,莫要不慎相错面,信错人,再将罪名死死压在这小小女子身上。”
再美的小娘子,生气时总归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她知道自己这笑并不比梨花带雨好看几分,就是故意的,买卖谈不成,还不准一拍两散吗?
像只被惹急炸毛的猫儿。
程璟看着,朦胧间觉得心情大好,从普陀寺的初次见面,到因宣柯而产生的交集,魏明仪总是那副样子。
不温不火,抬头就是假到不能再假的微笑,与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碰面,恐怕那边都要自愧不如。
就是个表里不一的小骗子。
揽回玉珏,程璟正色道:“你要理由,自然可以。”
“宣不夷于宫宴那日精神错乱,口不择言,披头散发不顾众人阻拦可还能记起?”
那日情况危机,想忘记怕也是难事,听他如此说,莫非其中有情况?
明仪压住火气,顺势道:“宣鸿胪吃多了宴酒,丧孙之痛如山,双管齐下以致悲愤欲绝,人之常事罢。”
程璟抬眼看她,没答,另起一句:“他与你幼弟同囚于神机营数日,神机营副统领肖何曾报,宣不夷入营第一日行状癫狂疯靡,营卫押解时不慎误伤,他面无痛色,第二日却难以忍受。你不妨大胆猜猜,宫宴那日他吃了何物。”
癫狂疯靡…
若是寻常酗酒,程璟决计不会用上癫狂疯靡四个字。
烈帝晚期才能大肆售卖的货物,五石散。
明仪眼中不可避免沾染上深沉,“五石散?”
程璟微微颔首,神情亦没有好看到哪里去。“不错,正是五石散。”
人初时吸食后会欢愉,如入仙境,且刀斧加身不知痛。
五石散最出名的并不是这个,而是长此以往会彻彻底底搞垮内里,精神颓丧,越来越离不开此物。
明仪没有见过那东西,迟疑地问:“程大人,五石散早就被列入朝廷律法中,严令禁止售卖,您…确定?”
氤氲的水迹爬满程璟的背,显得清冷又干脆,就像他说的话一般。
“明面上的禁令管不到肮脏地下的交易,京中的官,士族的手,烈帝的默许纵容,有心人的暴利谋私…注定五石散不会被杀尽,何谈灭绝。”
不可否认,这话不偏不倚,中肯的不能再中肯。
“魏明仪,你幼时被接去大长公主身边,她老人家应该是很疼爱你,不然不会费心思宴请季玉泽,授你诗书。五石散代着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
他说完这句话,没再看明仪的反应,振振衣袍,续道:“现在,你觉得凭着那微不足道的勇气,有几成把握再追查下去呢?”
明仪的心像凭空长出块巨石,推不开,也移不动,只能眼睁睁随它一同直直地坠入海底。
五石散的起源其实是个密,没人知道这种东西到底来自哪里。
猜测来自南荒十六部最多,乌恒族风俗开放。
在大瀚眼中,教化的风吹不到那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很多。
也有猜测五石散是从西边接壤的禹晋而来,因为散中那味不可或缺的赤石脂,禹晋产出最多。
说法很多,究竟来自何处,人云亦云。
可是不管它来自何方,没有权势是绝不会有购买渠道。
明仪镇静下来道:“堂堂鸿胪寺卿,掌管一朝礼仪邦交,定不会以身涉险,贪图须臾欢乐。幕后之人神通这般广大,想来取我等性命也如探囊取物。程大人,怎么办啊?”
“你好像上了条贼船呢。”
面色没有恐惧,她甚至好心情地摆顶高帽子回去。
宴会那日人多事杂,出事有情可原,若是眼下她会遭遇不测,那谢昭早已死掉百八千回。
程璟细细打量着她,末了将视线转移。“你不会有事。”
于程璟而言,魏明仪小他这么多年岁,若是按照他十五岁之前的性子,未必不会与狡诈耍滑之徒彻彻底底的撕开面皮。
便是经过这么些年的浮沉,他的骨子里其实也瞧不上那些人。
程璟的父亲是烈帝晚期难得可贵的清流,自小接受的也是正道诗书礼易。
开智早,看得多了,想得也就和铜钱似的层层叠上,心气比天高,几乎是早慧的孩子都会有的通病。
能这么苦口婆心地劝说谁,还是这么些年来,头一回。
眼前这个小娘子,抛开出身不谈,抛开那些明面上糊弄着众人的皇命不谈,程璟应该是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