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雪原上,热气升腾,肉香味混着油汤麦面饼子的香气在拒马关前,在这无边雪原的一角,彻底蔓延开来。
没有酒,只有雪水,但经由疫症过后的云州,早已无人再去取用那等未烧开的雪水,于是众人碗里的却都是那些个猪骨羊骨之类熬煮出来、加了干菜的汤水。
肉香味,油香味儿,咸香味儿混杂在一处,数百个大锅支棱着,熬煮的骨头汤翻腾着,热腾腾的香气便止不住的往外飘,被今日里改了风向的风那么一吹……拒马关外地势空旷,飘个十里倒也不为过。
喧闹着,热闹着,数万人的场面使得那些个借着雪色隐匿在暗处的东西尽数退却了,无论是狼,亦或是……人。
冬日的草原,并不好过,雪有可能把帐篷压塌,羊圈里生的不是时候的羊崽子可能活不了冬,储备的干草也有可能并不足以使这些牛羊马儿越过冬日,但来年春天,这些个饿瘦了的羊却还要拿去与那些个大部族换女人、换奴隶,换部族下一代的繁衍……
可以说,草原上的每一个冬天,能活过来的人都算是在与天争命。
而今年的草原,注定了不会安宁。
夏日开启的战争,草原上肆虐开来的疫病,草原共主的死亡,王庭的内迁以及迁徙部族所遗留下的大片的草场……
对于实力强大而又狠得下心来的部族来说,这将是一个丰裕的冬天,大片的草场,自其他部族处抢来的牛羊群以及成群的奴隶,哪怕仅是靠着吃羊,来年春日,也能留下一笔数量可观的羊群留作养殖。
而对于那些个首领不够果决的部族来说,随着疫病的蔓延,带来的便是灭顶之灾。
更有甚者,中小部族间的倾轧将会更加激烈与血腥——因为疫病会带走人的健康,因为战争,会带走族中勇士的性命,于是这个冬天,他们部族中剩下来的族人,能不能守住自己部族的牛羊毡房等一众财产,便成了部族的生死存亡之战。
于是在顾少卿将目光转向草原之时,那些个被驱逐的、部族被覆灭的亡命之徒,也将目光转向了拒马关,窥探着,试探着,蠢蠢欲动着。
然而这数万人于拒马关城下铺展开来绵延一片的营地,那熬煮着肉汤的鲜咸中又带着油脂香气的食物的味道,于藏匿窥探者眼中,无疑是威慑与勾引。
——草原一个中等部族加上奴隶才有多少人?面前这绵延开来的阵仗又有多少人?
再饿,也不能失了理智,白白送了性命。
一场撒开了肚子的,有汤有肉的大锅饭,于当下里的兵将们来说,无异于提前过年——尤其是先前如何省粮食如何吃的时候相比。
这一场饭从白日渐渐吃到了天色将暮,从大雪纷飞吃到了雪停……饮尽了汤,塞完了饭,背上了行囊,提上了武器,一抹嘴巴,准备出发。
每一营的灶头兵们便连锅也不刷,在那热气将散尽的锅里用麻布将剩余的残油一抹,而后便翻出绳子扛起大锅往背上这么一背,便算是收拾齐整了。
最后的分别是沉默无声的,谁都知道冬日的草原有多可怖,然而他们他们不得不去,不得不深入草原,与这冬日的天寒,与这遍布霜雪的草原,与随身都揣着刀子的草原人,去争夺这么一线生机。
似是出征,却又无后备,似是奔袭,却又无将旗,然而他们到底,跟着各自的将官,背紧了身上的包袱,朝着草原深处,头也不回的去了。
顾少卿带人朝着草原深处摸去,趁着夜色,趁着风声呼啸,而后将自己的动静也跟着没入这寒风声中去,一路警惕的同时,一直跟在顾少卿身侧防备的长林却敏锐察觉到他有些走神。
“公子,你在想什么?”
顾少卿眼神微凝,而后很快便又继续将心神分散去了四周,注意着四周哪怕一丁点的动静:“我在想,如何戴罪立功……”
顾少卿一双眼眸,在这夜色中几乎要融入黑夜一般:“无军令,私动兵马,朝廷势必要问罪……一问我那弟弟延误军情,耽搁军备粮运一罪,轻者鞭五十,职降一等,重者判绞,立执行;二则问我私动兵马、渎职之罪,轻离职守,为渎职,还私调兵马,按律千人以上……不,万人以上,便要以谋逆算了,抄家,诛九族,斩首,示众。”
“是以日后事发,我们不能先跟朝廷低这个头——一旦低了,日后,就再回不去了,”顾少卿微微挑眉,“我觉着人世间活着挺好,这一时半会儿的,还不想死。”
长林沉默了一会儿,四下而望,却是一片雪草莽莽,于是他便问:“能让你以谋逆之罪相抵的功劳……你想怎么做?”
顾少卿笑了笑,一抹鼻子,颇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想寄一封信,给小师妹。”
这两者之间的跳跃太大了。
吃饱了之后犯困,而后被这草原上的风长时间一刮,只觉得脑子嗡嗡疼,使得长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是跟只呆头鹅似的直楞楞地:“啊?”
“我想问问她,如今,她守寡,而我尚还未娶,你说——我要是以整片草原为聘礼,可能聘她回家。”
电光石火间,长林似是明白了什么,忍不住嘴角一抽:“公子,你莫不是疯了……”
“想想嘛,又不犯法,”顾少随胳膊往长林脖颈间一挎,示意他往四下看,“你瞧,这草原上有什么,要什么没什么不说,那些草原人住的地方,还到处都是牛屎羊粪味儿,一年到头洗澡都得看老天给不给脸……”
正说着,迎面席卷而过的风灌了顾少卿一嘴,冰冰凉麻酥酥的雪粒子磕碜地他牙疼,不由逼得他闭了嘴:“你就当我疯了罢。”
倒是长林,垂眼不知想了什么,半晌,嘴角一勾,脚下一晃往顾少卿身上撞了一下:“你说,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