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苏慕容所住的屋子相比,方正清的房间光线便要暗上一些,位置也有些偏僻。
待苏慕容赶到时,正巧碰上顾少卿自方正清的房间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似是账册之类的东西,见了她便是一笑。
苏慕容这会儿却没有什么心思去别扭,只是冲他福了福身,便脚步匆匆地进了方正清的房门。
驿站与客栈的构造相近,没有多少正院偏房之分,寝房与用饭、待客的厅堂等都连在一起,只是用屏风遮挡一二,这还是他们能有单独屋子的住处。
像暗影卫或是司马营的人,便只能住大通铺,本来十人一间的屋子,硬生生挤了十来个人进去,还有在地上打得地铺——好在出行时所需的军备都带的齐全,被褥皆有,再加上屋子里的碳火,这才勉强在一些小驿站里挤了下来。
而因为待客的方正清此时也正坐于桌案旁,见她匆匆进来,眼底不由闪过一丝讶异,但还是颔首道:“苏四小姐。”
“方大人,”苏慕容的速度极快,几乎是扑了过去,“我不知此行为何会有人员疏漏,但钦州此时怕是有天灾转为了人·祸。”
方正清一怔,随即正色道:“四小姐请坐,且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苏慕容快速道:“我看过钦州刺史沈康折子所写的东西,沈康所说,钦州年壮多服劳役,还有银钱可拿,田地里多有懈怠——试问,冬日天寒,又有地动,此时的钦州民众又以何果腹,死伤者之后事可有人安排?”
这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其中的意思却也是直白□□之极。
苏慕容接着道:“我不知太医院的太医如何没有随队,甚至于至今未见太医,但思及昨日受人指使而前来劫赈银赈粮的匪寇,大抵却也能猜到几分,所以我想问一问,方大人对钦州恐有疫病一事,可有什么安排?”
“苏四小姐是从哪里得到钦州可能有疫病的消息?”方正清听了她的话反倒平静了下来,“你可知,这消息一旦传开,会引起多大的恐慌?”
“我不知这会引起多大的恐慌,但此事倘若成真,那咱们这一趟便是有去无回,”苏慕容冷静地与方正清对视,“况且队中不仅没有太医,便是连军医也没有。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更况论是太子殿下万金之躯——方大人,这一切,您到底是置身事外,还是顺水推舟?”
“从一开始,您明明便是钦州主使,却一直什么事情都不管,这究竟是要推卸责任,还是说,这里头还有什么值得方大人赌上性命,来为他人谋划一个前程?”苏慕容从一开始的急切,如今眼里也带上了几分审视的色彩。
方正清听着她犹如连珠炮似的追问,不动如山,甚至神态之中还带着安闲适意,他将巴掌大的茶壶自小炉子上提了起来,又取了杯子给她倒了杯水:“苏四小姐,先不着急,且先喝口水润润喉咙。”
方正清不紧不慢地道:“前往钦州,本官虽为主使,却也当不得太子殿下与未来太子妃的家,更做不得您二位的主,说一句不好听的话,本官虽为廷尉正,但也只是管些长安城里鸡毛蒜皮的事……”
“太子殿下为储君,剩下的您二位,一位后头站着当朝太师,一位是顾大将军……您这三位的来头,哪一个不比本官大?”方正清笑道,“这些事物,既然交到了您的手里,您只管自己拿主意便是。”
“差事办得好,本官不抢功,但要是办砸了,本官自然也不担这个责任。苏四小姐,本官的意思,您可听得明白?”
苏慕容敛眸沉默了一瞬,转身便走。
一肚子的火气积郁在内,无处倾斜。
“若雨,你看,这苏四小姐如何?”方正清笑了笑,看着苏慕容的背影无动于衷,只是开口问他身边跟着的那小童。
若雨年约八九岁的模样,梳着总角,看上去玉雪可爱,却总是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譬如此时便绷着脸摇了摇头:“太莽了,若大人当真对那位有恶意,如何能放她活着走出此地。”
“莽也有莽的好处,”方正清笑道,“有些时候正是因为莽,才格外使人谨慎,因为你想不出这么一个莽人下一步要做什么,敢做什么。”
若雨撇了撇嘴:“我当然知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她方才不是说了嘛,钦州有疫症,我们没有郎中……”
方正清大笑:“那若雨怕不怕?那可是疫症。”
若雨叹了口气:“若雨虽小,却也是个有气节的人,主往仆随,尽忠义矣。”
苏慕容骤然停住脚部:“春雪,去城中寻郎中,找愿意去钦州的郎中,我们重金相请。”
春雪迟疑了一下:“这恐怕不好找,行路不易,但凡有一技之长,少有人愿意背井离乡的。”
“利诱不成,那就威逼,”苏慕容道,“找疾医与疡医,每处只取医术最好与自愿者,与我们一道前往钦州。”
“告诉他们,若自愿前往,且能立功者,他日太医院必将取中,封官荫子,当地州县志上必定留有他们的姓名,更甚者,百姓争相立祠以奉,”苏慕容冷笑,“若不从者,自有后害无穷。”
莫说她倚势凌人,而是钦州倘若当真如她所想,那便是与阎王搏命,若当真无人愿意站出来,无人愿意去往钦州管这一摊烂事,瘟疫只怕会越传越远——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可是小姐,”春雪迟疑道,“咱们如此大动干戈,不管有没有疫症,事后……”
“朝中诸公,怕是没有心力往咱们这边儿放了。赈灾彻查,两三月或可结案,毕竟钦州太守朱东光已经露了马脚,如今怕是狗急跳墙。但若是疫症疾厉……少说也要在钦州再待上个一年半载。”
苏慕容回头,看着这一大清早便阴云沉沉的天色,良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