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郎中鱼贯而出,而后在监察所暗影卫的指点下将外罩衣物脱下放置于煮沸的大锅中熬煮。
医者仁心,以治病救人为己任。
一路行来,便是最初被强迫架上前往钦州之路的郎中,也逐渐沉默下来,习惯了每逢战后为伤兵处理伤口,习惯了每至一处新城便为百姓施治,研究疫症。
而此时,在他们尚还对此类疫症无从下手,唯有开些药物延缓病患痛苦之时,有人拿出能防疫的药物……这无疑是为他们指明了一个方向,这个方向或许模糊不清,或许有所偏颇,但却是一个希望。
——一路行来,死的不止是百姓,不只是官兵,同样也有体弱不慎沾染了疠气的郎中。
他们此举此行,如今已经不仅是活他人,更是活自己。
待卢圣手将药方说与众人听后,在这显得昏暗的院落中,不少人面上已有思索之色,更不乏有恍然大悟者。
卢圣手拄着拐杖上前一步,朝着众人一揖:“此次贼寇以疫人血肉投入城中,无非是要将疠气散布开来,事关我等性命,且人手不足,还请诸位同仁施以援手。”
“自是应当……”
“这是自然……”
一时间,众郎中纷纷回礼应下。
“诸位,请随某至郑簿处取用汤药所需药材。”先前过来传令的暗影卫却是一直没走,一直在外等着他们。
待这一行人自监察所出去,卢圣手叫住了顾大先生:“师弟……”
顾大先生与顾老先生容貌带像,四五十岁的年纪,头发斑白,却没有顾老先生那般的老态,听卢圣手这一声师弟便站住了脚部:“父亲已经将你逐出门墙,你我之间早已不再是师兄弟的关系,还请自重。”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卢圣手叹道,“便是师父不认我,我却不会不认师父。”
“师弟,以往便罢,如今你也看到了,以金疮之术作用于人体,明晰透彻,更为直观,”卢圣手看向顾大先生,“知其因,才能明其果,有所断。知其果,才能逆推病理成因,方得以对症施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此为旧礼,”顾大先生道,“再有,金疮之术风险之大,倍于以往,你在牲畜身上做试,成败不过十有六七。”
“牲畜尚且要小心照料,使药物疗养方得以活命,更况论寻常百姓之家?”顾大先生一声叹息,“当年父亲将你逐出门墙,未尝不是要你迷途知返之意,可你却毅然出走……如今,你竟如仵作一般行事。”
“医者仁心,你心中可有仁之一字、可有对人性命的敬畏之心?”
卢圣手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承认,当年年少轻狂,下手无有轻重,如今我已少有替人开刀之时,便是看清了金疮之术背后所需的成本与代价——昔日华佗尤死在曹操之手,更况论是我。”
“师父的一片苦心,我心中知晓,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卢圣手道,“我欲与苏四小姐一行,赶赴钦州州城,此一去与师弟可谓是同生共死,是以,我想求师弟一件事。”
“你说。”
“此一去,若能解这传尸之症,且我还活着,还请师弟在师父面前替我多帮衬两句——我已有三十多年,没见过师父了,”卢圣手显得些许苍老的面上多出几分失意与惭愧,“若是不能解这传尸之症……便是身死,我却也无颜去见师父。”
顾大先生看着他许久,而后道了声好,算是应承下此事。
却说主街上断断续续立起几口大缸,缸下点火,支以条石,而后郎中们带着落邑百姓一桶桶打了水将水缸盛满,而后将药材按方及量一一放入缸内。
石碳燃起,佐以街上四邻家中已然腐化的陈木,一时间整个主街上的温度骤然升高。
苏慕容与传信归来的春雪立于城墙附近的屋檐下,听外面箭枝撞落声逐渐减小,再慢慢的,却是一切都归于寂静了。
城墙上守卫的暗影卫将麻布浸沾灯油后缠裹在卸去箭簇的箭矢上,引燃射出,朝着远处射去,连射七八次,借火光确认敌寇已经消失不见后,再次吹响号角。
呜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后,紧接着是其他方向的城门也传出显得些许飘忽的号角声,却是因为距离原因,听得模模糊糊了。
城墙上有一阵短暂的骚动后,高处的篝火盆次第点燃,有人带着兵将匆匆自城楼上下来,然而一踩在地面,便发现角落屋檐下躲箭的苏慕容。
顾少卿不由一笑,带着人过来了:“小师妹怎么在这里?”
苏慕容抬眸看向他们身上的披甲,看上去都没有受什么伤……也确实,只是磨尖了的细长箭枝,又能有多高的杀伤力,只是他们身上,却难免沾染了些许血迹。
顾少卿在苏慕容三步外站住了,没有继续往前。
苏慕容自然知道他为什么不再往前走,不是为避嫌,而是为避免过了身上可能存在的疠气。
苏慕容敛眸:“我已吩咐下去,要郎中们于中街熬煮防疫的汤药,只要不是疠气入体,皆能防住疫病的出现。一会儿还请顾少将军安排人手,前往领取——你们身上的血污,也得先在井水中过上一遍。”
“天寒,不可凉水沐浴……却也无法供应热水净身,”苏慕容道,“只能等待一人一盆热水擦洗一遍了。”
顾少卿无声勾起唇角:“无妨,苏四小姐待我等,已是思虑的极为周到了。”
立于顾少卿身后的两位百夫长也拱手道:“谢过苏四小姐!”
顾少卿的目光在她身上定了一定,确认她身上不曾沾染什么痕迹之后,带着人径直朝中街而去。
苏慕容立在原地,看他带着人离开,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