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老师”却是称得心思复杂。
但到了方正清的马车前,却被若雨以避嫌为由,拒绝了。
第二日一早,天气雾蒙蒙地,值守的兵众巡回警戒,充作火头的人早早扒开篝火,熬煮咸肉蘑菇粥——这却是正正经经的白蘑菇了。
苏慕容自马车里出来,便见不大的小童立在她马车前已经不止多久。
“苏四小姐,”若雨上前道,“我家大人请您上北城楼一叙。”
北城楼,正是昨夜苏慕容与春雪去的那处城楼,也是昨夜里最先响起警戒号角的地方。
苏慕容一怔,而后搭着春雪的手下来,跟在小童身后,前往北城门而去。
昨夜一场人为的血肉箭雨在夜里看不出什么痕迹,在这天色微亮的时候便显得触目惊心了起来,到处都是残存的血迹,有些大概是装在羊肠中的血液,则在布满灰尘的青石板上晕染成一片黏腻沾灰的灰黑色污泥。
箭枝并着羊肠袋子或是残碎的肉块已经被昨夜巡回值守的兵众收拾了干净,地上尤有细树枝在灰面上剐蹭过的痕迹以及略显得凌乱的脚印,却是地上灰尘如同幕布一般将昨夜发生的事记录了下来。
苏慕容立在北城楼下,顺着上行的阶梯向上看去,却见方正清立在台阶尽头,手持牛皮囊往北方凝望。
“走吧。”苏慕容拾起裙摆,朝上而去,春雪紧随其后。
落邑的县城城墙乃是由石头堆砌而成,外面看似齐整,这给人行走的台阶则受制于青石体积与宽窄的大小,最高一阶与苏慕容膝盖所差不过三指,最低一阶则高不过三寸(十厘米),而正是这高低不平的台阶,使人走来分外难受,深一脚,浅一脚,始终没有个定数。
苏慕容气息不稳地爬上了城墙,站在方正清身后只觉腿上酸软。
方正清仰头灌了一口酒,头也不回地嘲笑她:“文人家的孩子大多如此,只重文教,不勤四体,倘若当真遇上什么事,手无缚鸡之力不说,怕还要连累他人。”
苏慕容待气息平稳些许方才开口:“穷不学文,富不习武,然而在朝中,文武皆有所用,各施所长罢了。”
方正清哼笑一声,没有借着这个话题说下去,算是容忍下她这近似顶撞的话。
初春的风带着料峭的寒意,尤其是在这城墙之上,朔风凛冽,刮得几人衣发飘扬凌乱,而后糊的人睁不开眼睛,风最为剧烈时,几人呼吸都带着几分困难。
方正清掩袖遮住脸,等着一阵妖风过去,这才开口道:“你昨夜来见,是为何事?”
苏慕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学生欲将落邑百姓带离,随我等一道前往钦州州城。”
方正清嗯了一声,不在意道:“然后呢?”
这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苏慕容心下清楚,却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继续说了下去:“自我等进入钦州之后所见,百姓十不存一,多被掳掠,而乡间村落也只余空室,田野尽数荒废……学生欲请教老师,此番境地,赈银要如何换成粮食?”
方正清笑了笑,慢条斯理道:“钦州田荒,那总有不荒的地方。”
“那又如何换粮呢,”苏慕容轻声道,“一旦分兵,只会削弱我等实力,被乱匪分而食之,可不分兵……我等便只有坐吃山空了。”
“小姑娘家家,胆子还是不够大,”方正清将装酒的牛皮囊丢给若雨,“一味地防守,只会让你陷入越来越被动的地步,所谓一步错,步步错,错到最后便是满盘皆输。”
“你的眼睛,不应该盯在粮食上,”方正清叹了一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先行的粮草什么时候走,怎么走,是诱饵,还是先手布置,都得做到心中有数。”
“你的第一步,错在接手庶务之时,没有做好测算,”方正清道,“凡做事,以最坏的结果来打算,而后备下预案,在此基础上只要事情没有超出你的预料,那么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没有那么棘手。”
“是以你接手粮草调度之后,只做了主簿的活,便是偶有调动,却也不过是只看眼前,做些收买人心的事,此乃你错的第一处。”
“其次,乃是常识——每逢灾乱过后,银贱粮贵,甚至不乏一些商户联合起来哄抬粮价。而你若当真将赈灾一事放在心上,你如今便不会这般为难。”
方正清的话不疾不徐,却一点一滴都说在了实处——这些,确实是苏慕容潜意识里忽视了的东西。
或者说,是她在接过这些庶务之后,一直到今日,还没有真正摆正自己的位置。
“此乃你错的第二处。再有,我且问你,前方是何处?”方正清的袖袍于风中猎猎作响,苏慕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却是落邑正北的方向。
“钦州州城,”苏慕容道,“再往北一百七十里,便是钦州州城了。”
“我等因何而来?”
苏慕容一怔:“自然是赈灾。”
“那你入目所见,何处是灾?”方正清不等苏慕容回答,便接着说了下去,“寇阳山地动是灾,钦州太守朱东光勾结匪盗掳掠人口是灾,疫症肆虐亦是灾。那我且问你,你意欲如何镇灾?”
赈灾,镇灾。
两字同音,却非一个意思。
苏慕容自然能听出方正清话里的意味,地动与疫疠,自然要以银粮去赈济百姓,为其谋求一线生机。
可钦州太守与这钦州境内的匪盗,却不能靠赈济的赈,而是要靠镇压的镇——倘若这钦州境内的匪盗一扫而空,又何必担忧什么分兵不分兵?
苏慕容心下微定,在进入钦州之前,她已经让春雪给冬实递去了消息,要她前往魏县……只要涤清钦州境内匪盗,这钦州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