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闻言,眼睛睁开了些许,盯着苏慕容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苏慕容家有幼弟,总觉得孩童眼底总该是清澈的、有种不知世事的通透与狡黠,然而这稻草床上躺着的孩童眼底却是灰蒙蒙的一片。
苏慕容心下一叹,不由伸手在这小童头上抚了抚:“既然是要按照天花那般医治,无论如何也要先将这孩子医好才行,医学我不懂,但我想诸位心中都有仁义在……尽人事,听天命吧。”
一时间,这牢房中的郎中皆尽俯身应是。
“卢圣手,顾大先生,你二位且先随我来,”苏慕容起身,看过这满屋子蒙了面的人道,“这药方如何能取一个合适的量,端看各位考量了。”
苏慕容后退半步,却是朝着众人郑重行士人礼。
话已至此,却是不能再推脱下去,而后众人便纷纷回礼,算是给了她一个承诺。
出了地牢,而后便有暗影卫将他们带去一侧的旁厅。
“二位乃是钦州本地的名医,想来对钦州境内更为了解,”苏慕容带着几分黯然,“此次疫症来势汹汹,更兼有乱匪横行,掳掠人口,是以小女想请教两位——此次疫症过后,钦州百姓还能存活下来多少?”
卢圣手与顾大先生对视一眼,而后卢圣手开口道:“单论疫症,百姓十不存一,便是将疫患别地而居,却也防止不住疠气横行,一旦沾染……怕就救不回来了。”
“除非……”
“除非什么?”苏慕容追问道。
“除非一经发现,立时焚烧,”卢圣手叹息一声,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这才能控制疫病外流。”
“可若从根本来说,此法可控一时,不可控一世,”顾大先生道,“传尸之症厉害便厉害在这里,除了疫患本人之外,其所沾染过的物什、所途经过的地方,都有可能沾染疠气,而后传与他人……”
“再则疫病势猛,身子骨弱上一些的,根本撑不过两日,”卢圣手接过话头,“落邑之地,适宜部分药材生长,是以小老儿才在落邑扎根下来……经年累积,也算是囤了不少药材,两年的时间,大半都入了百姓口中。”
“小老儿说这些,不是想跟苏四小姐讨赏,而是想说,落邑百姓这两年里居于地下,虽久不见天日,缺衣短食之余……大多则以药性弱、易培育的药材为食,”卢圣手苦笑道,“他们比落邑之外的百姓,对于疫疠或许更有抗性。”
“常年药性累积于体内,虽引而不发,却也使得落邑百姓久居地下而少有因病而亡者,只有此次疫疠是个例外,四小姐可懂小老儿的意思?”
苏慕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卢圣手不必试探与我,若小女当真是个冷血无情之人,如何还会囤积药材冒险入这钦州?”
“小女乃是奉皇命,前来钦州赈灾,地动是灾,疫症也是灾……”苏慕容正色道,“吾等此行,只为百姓活命。”
顾大先生不由暗自颔首。
卢圣手干瘦枯绌的面上隐约现出几分凝重,而后再次细细打量了苏慕容一番,思忖些许之后方才谨慎开口:“小老儿请问,苏四小姐于这钦差当中,真真切切能做得了主?”
一夜的时间,足以落邑人暗自将他们的来历打听了个清楚,而实际苏慕容等人也并未在身份上做什么隐瞒。
苏慕容知晓他心中忧虑,安抚道:“卢圣手放心,至少在这钦州疫症消失之前,我做得了主。”
卢圣手这才点头,而后与苏慕容交底:“昨日钦差入城,这监察所地牢以及隔壁抚幼院中,共有疫患一百三十一人,而今一夜过去,活命者仅余四十许——抚幼院后堂昨夜焚尸的篝火,彻夜未熄。”
抚幼院与监察所相邻,是以在落邑动乱时,最先被暗影卫收拢在羽翼下的百姓,虽多有孩童,却也在这两年里成长的极快,都是些极其懂事的孩子。
而后空下来的抚幼院则在地下出现疫症之后,则成了疫患安置的地方——能被安置在抚幼院的百姓大多已经是晚期等死的地步了。
于是抚幼院的后堂,便成了一处室内焚尸场——落邑城门大开,虽为空城计,却也不见得能将入城的匪寇留下,是以也只能在室内处置这些死在疫症之下的百姓了。
苏慕容闭了闭眼,那些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死去时,哪怕听闻却也只是过耳未必过心。
只是当她自己身处其中,知晓此中厉害之后,方知什么叫历历在目,什么叫触目惊心,什么叫……耳不忍闻。
可是她却不能将这一切当做尚还处于闺阁之中时那样,当做过耳之言。
“卢圣手,”苏慕容道,“敢问监察所收容的百姓,在最初时有多少?”
卢圣手闭目思索一瞬,给她一个数字:“最初时,监察所地牢、地道、密室等,皆是百姓,除去卫所左右邻居之外,另有方监察带人杀入城中,抢回数百民众——共计八百七十余人。”
八百多人……
苏慕容心中暗叹,这却是他们一行出发时三分之一还要多的人数了。
“昨日里,落邑百姓尤有二百七十余人,如今……再去八九十人,只余不足两百之数,”苏慕容道,“这数值之差,何其可怖——他们可都是死于疫症?”
卢圣手摇头苦笑:“是我落邑县于匪盗入城后,未曾保得粮食,那时小老儿尚且未能大面积繁育出蘑菇,是以……多是饿死。”
饿死。
苏慕容一惊,而后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有食人肉者?”
“无有,”方正清叹息道,“方监察使如何能容忍此事,更有人伦道义所在——定朱山马三娘曾入城而来相见,似与方监察使有旧,而后猎匪为食,偶有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