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卫常，乃先皇后所出……虽未占长，却至少有个嫡子出身的身份，”卫信慢慢说来，手上收敛画纸的动作不紧不慢，“是以老大他们俩自小便不对付，一个端着长兄如父的架子，一个占着嫡子的身份，再加上年纪相近，难免有所摩擦，一来一去，时间长了，隔阂自然越积越多。”
“父皇还在时，不怎么过问后宫之事，毕竟上有嫡母，中有亲娘，下有成群的奴才；学问上，笃学园中每日有名师大儒为我等讲论经义，明德至善；所以父皇将重心都放在了前朝，放在了天下。”
“他约莫着也是看不上几个小儿间的那么点小打小闹……但日子一长，年岁渐长，这势头可就不是一句话就能收得住的，”卫信似是想起什么，嗤笑一声，“平日里你莫道老大与朝中呼声最高，整日里父皇第一他老二的模样，但实际上会咬人的狗向来不叫。老二背地里的手段，阴着呐。”
卫信把手里的画纸丢给一旁守着的观玉，端着茶盏在御案前坐下，面容归于平静，只是眼底却还含着些许意味不明：“这天下间，最烧钱的东西莫过于打仗，老二于靖州另起炉灶，可没有大乾历朝历代祖宗们遗传下来的、这般厚实的家底。”
“粮食要囤，甲胄要打，兵器要造……你说，他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观玉心下一跳，面上露出些许惊容，偷偷抬了眼去打量着卫信的神色，揣摩着他的意思：“圣上是说……赵王，跟国库失银的案子……”
“不，不止是他，”卫信靠在宽大的椅子里，玩味地盯着殿外一片朗阔宫廷，像极了那躲藏在雪地里盯着狡猾野兔的狐狸，耷拉着耳朵，伏低了身子，跃跃欲试却又足够小心谨慎，“国库滋事体大，父皇不会让人往国库里插手……”
“就算是老大与老二，论手段，论本事，都不足以瞒过父皇的耳目，在朝中翻搅些风雨就算了，在父皇看来，些许攻讦未尝不是提点敲打，要他们警醒自身，只要不曾落到实处，那就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卫信低声喃喃，似是在说与自己听，又似是在捋清思路：“但国库不一样，国库进出，得有三道手续文书，通禀各处，相互印证对比，鉴明了数目，这才能取钥匙，或入库，或出库……分厘必较，往来悉明。”
“所以这种地方，不是谁想安插人手，就能把人手安插进去……哪怕想要徐徐图之，没有一二十年的运作，想在宫中、想在前朝、想在户部动手脚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二十年前……不说二十年前，就说十五年前，老大与老二那时才几岁？怕是还挣扎在笃学园中日日用功，”卫信指节轻轻敲打着楠木质地的椅子，发出的声音几不可闻，“所以就算国库失银一案与老二有关系，以这人能搬空国库的能耐……也不会屈居人下，为老二所用。”
“这样的人，朕看了这么久，却到底没看出来这人到究竟是谁，其能耐本事，着实连朕都为之心惊……”卫信敲打着椅子扶手的指尖一顿，“你说，这藏在背后的人，又跟朝中多少人有来往，朕的那些个兄弟们，他手下又能笼络了几个去，更有甚者……除了一个赵王，他会不会勾搭朕其他几个兄弟，再来效仿赵王一二？”
观玉登时便跪了下去，一时间，整个拙政殿里伺候的太监里里外外跪了一地。
观玉诚惶诚恐：“奴才惶恐……”
卫信没意思地扯了扯嘴角，却也没理他，只是顺着先前的思路继续往下推衍：“以如今天下兆民之约数，大乾治下，能有数万万人已是不易。孙子算经有云，凡大数之法，万万曰亿，亿亿曰兆。”
“朕先前于户部翻看各地户籍册子，笼统来算，人口不过三万万人，兆民之说，实为虚指……然而以当下百姓人口来算，却是要他们一人拿出这么一两银子，才能抵得上国库所失。可一两银子，于民间已是能够寻常百姓家里一年的吃用——”
“三个亿的银子，三亿两白银！”卫信如今念来，心下尤有不甘与愤恨，“便是拿来砸人，也该能把这人给砸死个千万次，便是堆入宫城外的御河里，也该能把整条御河占个满满当当……如今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年前清点之时，国库内的银子还好端端地放在那里，而年后待父皇驾崩，也不过是李登封城这么些时日，前后不过一月余的时间，便几乎搬空整个海晏阁底下银窖……这能耐，比朕这个当皇帝的还要厉害。”
“且等着，”卫信一字一句地道，臂膊之上尤有青筋外绷，“待方廷尉将国库失银一案查个水落石出……这朝里，还得再有一次天塌地陷！”
“圣上息怒，”观玉眼睫微垂，做出诚惶诚恐，欲与君分忧的模样，“此事，圣上何不招来郑首辅与苏太师等人一道商议一二，至少，集思广益……”
“还嫌朕日子过的不够赌么？”卫信幽幽然道，“我知，郑阳庚一众，虽与朕所想相悖，但终究久经风浪，稳妥有余，对大乾亦是忠心耿耿……从朕敢时不时这么罢朝上几日，郑阳庚还能把朝里报上来的那些个事物处理妥帖便能看出一二。”
“父皇哪怕再如何对我们这些做儿子的看不上，但到底不会拿了大乾江山来开玩笑，郑阳庚乃是治国之能人，这点毋庸置疑，把朝政交给他们，朕也不是不放心——但这不代表朕就得容忍着他们想在朕头上拉屎。”
“父皇对他们礼遇有加，颇为倚重是事实，但又何尝不是父皇能压得住这些朝臣，将这些人收为己用，”卫信思及这数月来朝中境况，讥嘲一笑，“是，他们于先帝都是有功之臣，但于朕……朕和他们可没有那许多的交情，一个个拿捏着身份，想要朕先退一步——朕今日退一步，明日退一步，难不成这朝政大权便会自个儿回到朕手上来么？”
“不，不会，”卫信将身子往后一倚，靠在了椅背上，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