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许远的地方停住:“你是自己出来,还是要我呼唤守备,将你从帐内搜出来?”
冬实咬牙,自藏身之处翻滚而出,正对上固伦格一双眼眸,心下不由一沉:“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如今你这一身血臭之气,走到哪里,不会被发现?”固伦格低笑一声,缓缓走近,“唯一能容你掩藏气息的血污之地,不是被你给烧了么,如今这般,但凡有个鼻子的人,都能嗅出你身上的味道。”
“早在被抓之时,你身上各种器物便被搜罗而去,如今身无长物,几次三番,就算是闯入王帐又能如何?”固伦格唇边划过一丝玩味与讥嘲,“用你们女人的腰带,勒死我么?”
冬实冷笑一声:“勒死你,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虽然你想我死,但我还是得谢谢你,”固伦格俯下身来看她,“营地后方那池子里的东西,想来你也看到了……原本,顾振安坚守城门做起了缩头乌龟,我还在发愁如何将疫病送入拒马关,如今你于我草原部族营地里放的这一把火,倒是恰逢其会。”
“凡我草原部族,生于毡房,长于马背,逐水而居,放牧为食,动则部族之间为草场而摩擦,部族之战,多有伤亡,以我草原游骑奔袭速度之快……你觉得两军交战,到底是我草原游骑反应速度更快、更狠,还是那些以步卒之躯前来填堵马蹄之下的大乾边军能更胜一筹?”
固伦格似笑非笑:“对你们关内人来说,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但对我们草原部族可不是这般,那些个羊牯,烧了便烧了,没有吃的,我们抢便是——在草原上,不争不抢,可难以活命。”
“你今夜此举,不仅是引得拒马关打开城门出兵,又何尝不是替我鼓舞士气?要我草原游骑必须攻下拒马关?”
“不说什么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固伦格道,“我只知,只有断绝退路之人,才有搏命之心。”
冬实看着固伦格,也跟着轻轻笑了起来。
这次,却是固伦格面色骤然一沉:“你笑什么?”
“我笑,你太自大,”冬实轻声道,“你就这么肯定,你固伦格能拿下云州拒马关?你的依仗是什么?那养在毡房里的疫病么?”
“你说,我在发现你在培养这些东西之后,有没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冬实眼前愈发晕眩,然而面上的笑意愈发灿烂,“哪怕攻入拒马关又如何?我大乾医户积年下来研究各种疑难杂症何止数百年,便连疫病之治理也颇有手段。”
“与此相比,你草原部族身居草原,便是能寻到些什么草药,便当真能有我中原各地之郎中那般、甚至是比他们的能耐还要更大么?”冬实抬头,对上固伦格青黑的面色,讥嘲道,“换言之,我大乾人,死得起一个云州,你草原游骑,又能死得起多少部族勇士?”
草原地广人稀,纵使地域辽阔,依照游牧而言,所能供养的牧民依旧不多,对标之下,若当真以人命相算,草原部族哪里能比得过大乾人数之多?
更况论,疫病这种东西,一旦散播开来……敌我不分。
除非草原游骑不入关,一旦入关,那么早先被他们投放入关内的疫病,早晚要反噬到他们自己身上。
“固伦格,拿我大乾借刀杀人……你可真是好打算!”说话间,蓄力许久的冬实扑身而起,趁着固伦格被说中心思时的那一瞬失神,硬生生将那寸许长的刀刃扎入固伦格半敞着的胸膛!
固伦格反应极快,身形来不及闪避之间握掌成拳,狠力直直朝着扑上来的冬实太阳穴砸去——
按常理来说,这般情形下固伦格此举乃是攻敌所必救,人若是想要活命,必将变式闪躲,换攻为守。然而冬实如今眼前发暗,除去一心要杀固伦格的执念之外,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就算耳侧听到破风声,以她当下失血过多的状态,也难以反应过来——
那狠厉的拳风砸到冬实太阳穴上,一时间,莫说眼前一片昏黑,眼底充血,便是连带着鼻血也一道被砸了出来。
然而与之相对的是,她那狠准的一刀正中固伦格胸膛。
若非固伦格闪躲及时,勉强避开了要害,这指长的刀刃怕是要扎在心脏之上……然而如今,却是错过胸骨,没入皮肉,离心脏还有寸许长的距离。
冬实手指狠狠攥住那刀刃根部,任由自己手指被刀刃一道划破也不曾感到丝毫疼痛——如今她浑身上下没有哪处不疼的地方——大脑昏沉晕眩,眼前一片黑红,更是不知自己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惨烈模样的冬实面上扬起些许笑:
“时至如今,早死晚死已经没什么意义……固伦格,当年当年破家灭门之仇,如今意欲再侵我国土之罪,今日我徐宛然,便一道报了……”
话音未尽,已然气息奄奄,然而抓住那扎入固伦格胸膛里的刀刃的手,却不曾有半分松懈。
而帐内变故,也引起帐外有事禀报的亲卫的警惕,久不见回应的亲卫冲进来,见着眼前这一幕心下大骇,登时便抽刀扑了过来:“汗王!”
数名亲卫扑将上去,弯刀没入体内,冬实面上尤带笑意:“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固伦格,你活不了多久了……”
刀刃抽出,血液喷溅。
早已坚持不住却勉强撑着一口气的冬实终于还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指节微松,气力两竭,倒地含笑而终。
一时间,没有人再去管一身紧身黑衣横尸于此的女人,众人的重心早已扑在固伦格身上,有人快速奔出去寻族医,有人去寻固伦格的心腹,还有人围在固伦格身边将人半扶半抱着挪上床铺。
呼尔泰与苏合赶来时,族医尚还未至,然而躺在简易床铺上的固伦格呼吸已然开始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