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州兴兵,一路朝着长安方向进攻的消息不仅是传到了长安,连带着也传到了云州。
这短短数月来,不仅是长安城里诸事繁忙,却说这云州城中因着主将“身死,兵权交接一事,却也闹出了不少动静。
人这种东西,惯来是回顺杆往上爬、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顾少随打小自边关长大,却也是这些个昔日追随着顾振安的一干将领们看着长大的,虽无非是那等血亲,却也要称上一句叔伯。
顾振安若是还在,对着顾少随称一声“小崽子”的也不是没有,若是莽撞些许,指不定还要讨来一声骂。
但如今,却是不一样了——父亲没了,他与顾少卿便撑起了这云州边军的门户,谁如今想在他头上犯轴,那就得掂量掂量自个儿的身份。
然而到底,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清自个儿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又能看清旁人又是个什么身份的,否则这世上哪里还会有什么倚老卖老、为老不尊之言。
——自顾振安“葬礼”过后,顾少随便一直为着这些事忙碌,如今,才算是忙出个章程来,却是北地已然生出了秋寒。
正想着些事,顾少随便见几本军情折子摔在了自个儿面前,偏了脸抬眼去看,便见顾少卿俯身在他身边儿坐下。
“你倒是清闲,”顾少卿道,“前几日的消息,靖州兵已经拿下了纯州,愈发朝着长安而去,枢密院要我将先前于各州抽调的府兵还回去呢。”
“那就还呗,”顾少随自一旁的漆木托盘中取了一个倒扣着的酒杯,将壶中美酒分了他一杯,“多大点事儿,总共也就那么万把子人。”
还有那些许薄油炒出来的香酥花生米,顾少随也往他兄长面前推了推:“只要草原内乱一日不消,边境便能得一日安稳,莫说少那么一两万、两三万的人,便是少上五六万却也没什么大事……不过也得防着今冬天寒,那些个流浪的草原残部集结成军,冲击关口。”
草原部族自从固伦格身死之后,阿克苏部等举族内迁。
草原部族悍勇,崇尚强者为尊——那固伦格的侄子赫尔多如今不过是个少年人,哪怕借着固伦格、借着阿克苏部之力,却也难以使得那些个大部族的首领低下头来承认他这个草原共主。
如今,草原王庭已是名存实亡。各个有实力的部族为着阿克苏部以及追随阿克苏部内迁的部族留下的草场,已成剑拔弩张之势,多有摩擦动武。
与大乾边关的天险、高筑的城墙乃至于数以万计的屯兵相比,草原部族之间的战争反倒是块儿软骨头——比大乾边防好啃多了。
自草原部族退兵至今,中小部落暂且不提,便是那些个赫赫有名的大部族之间的征伐已是有了十数起,草原共主的名头,内迁部族遗留下的草场,草原上的话语权……都是靠着一次又一次的摩擦与战争定下来的。
然则有胜便有败,战败的部族要么投诚,成为附属部族,要么,人死族散,少数能有所逃脱的,便成了无有牛羊、无有口粮、无有妻女的“流民”,而恰恰,也是这些一无所有的人,在逼急了之后,对大乾的冲击力才是最为可怖的存在。
而不知是该让他们松口气亦或是提心吊胆的,便是疫病。
如今云州疫病早已得到控制,疠迁所、伤兵营等地皆已拆除,其中的伤兵经过数月的时间,能救回来的早已离开,救不回来的,便也经由焚烧过后,供入英雄冢。
——草原与大乾边关比邻,大乾关内一片岁月静好,而草原上,却是充斥着杀戮、死亡以及疫病。
这固然是草原部族作茧自缚,但两地相隔却也不过一道城墙,又有早先疫病惨状在前,如何不让人心下担忧?
疫病,向来是无形却比有形之物更加可怖的存在。
顾少卿看了眼桌上的花生米,招来一旁下人使厨下再做几个下酒菜来:“我还没问,暗探一事,你处理的怎么样了。”
“云州皆是军户,外人想往军中插手,没有那么个几十年的水磨功夫,怕是难,”顾少随也不嫌他嫌弃自个儿只有一叠花生米显得寒碜,“云州边地,除却军户之外的百姓多有内迁之余,却是少有外地百姓迁来云州生活……云州民屯不丰,地处极北,又临草原,但凡不是没了法子,决不会有想不开的往咱们这地儿来。”
“也就是那么些个行商,确实有在云州置业的……不过探了十余户新来的,那行事作风,”顾少随夹了一颗花生米往嘴里一扔,牙齿嘎吱嘎吱地嚼,“怕是出身暗影。这事儿正常,早年间父亲便知晓此事,只不过限制了他们的活动范围:拒马关内,也就那么三位将军出身暗影,旁的都是在州城、县城猫着,一般没什么大动静——早年间,父亲险些将那三位暗影出身的当成通敌的拿下,最后还是认出来密信上印着的印鉴这才给放过了。”
“所以,云州暗影探子比较少,也不怎么往外传消息……揪出探子不是难事,但要是揪出来的是暗影探子,那这乐子就玩大了。现在还不能确认身份的约莫有二十几户人家,还得再等等。这里头有来投奔寻亲的、走商置业的,还有开镖局的……”
顾少随顿了顿,若有所思:“要我说,最为可疑的,就是登仙楼换了的那个东家,我到现在都还没摸着他家跟脚。但他手底下的人,偷偷摸摸四下打听州城里的消息,算不得是安分……要是暗影,他们应当有自个儿的消息渠道,不至于这么扎眼。”
顾少随闷了一口酒,看向顾少卿:“我说,你那老师手底下的人,就没个什么暗号标识之类的东西?”
“有倒是有,”顾少卿哂笑一声,洒脱道,“但我不知道。”
“法不传六耳,秘密这东西,知道的人多了,那就不是什么秘密,”顾少卿食指于喉间微微一划,“做这等事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