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州府之地,一州治下约莫有二十至三十余县。一县之地,围绕县城,分布乡里之间。乡间除却豪绅宗族之外,又另有散姓百姓依附其中,聚居生活。
朝廷丁田半百亩,然则大族置业,千亩土地不算甚,千倾土地不算多,世代累积下来的田产不知几许……这些东西放在大族不过是财富,然则放在田间农人的身上,便是自个儿一家的身家性命,吃饭家伙,一年忙忙碌碌下来,不过是为了收得地中粮食,供以一家老小果腹。
这么算下来,终归是地比人多。
而先前顾少卿领了圣旨,一路抽调各路府军前往云州支援,又将沿途府兵削弱一层,如今纯州将失,那前沿的兵马却是朝着潞州而行——一步步朝着长安逼近了。
“枢密院那头,可有报上来什么章程?”卫信眼也不睁,“先前他们不是一直吵嚷着要讨伐老二么。”
“今日朝上已有数位将军请命,欲为圣上排忧解难,”说话间,那太监犹豫一瞬,依旧还是如实说了,“只是这几位将军们,谁也不服谁,险些为着这事儿打起来,所以枢密院那边儿……”
卫信哼笑一声,脸上未免挂了几分嘲意,抬手让那太监退下了。
这时方有太监上前回禀,道是苏慕容来了。
卫信这才睁开眼睛,搭着一旁太监的手往身后的迎枕上靠了靠,偏过头来看苏慕容:“你回来了。”
许是余毒未清,伤了根底,卫信面色青白唇色发乌,神情间也掩不去那骨子从骨头里渗出来的疲惫与虚弱。
苏慕容行礼应声答道:“臣女苏氏慕容,见过圣上。”
“你回来了,钦州那一摊烂摊子,又能交给谁去收拾?”
苏慕容掩去心底些许惊异,却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姿态谦和:“钦州之事,臣女与新赴任的钦州太守已然做了交接,臣女总不好一直这般越俎代庖。”
卫信沉默着,半晌嗯了一声:“朕如今这身子,你可以有听说?”
“自太后处得知一二。”
“既如此,你也肯嫁?”
……这哪里有她肯不肯的?又岂是她肯不肯愿不愿,便能解决的?
现在再来说这话,就显得太过矫情。
一路已经走到了现在,无论如何没有回头路可走。
苏慕容唯有应了一声是。
卫信眼底疲惫愈发明显:“我心知你这些年……罢了,不说这些。想来母后那里也应当与你交代过,一旦成婚,你除却要替朕分担些许前朝政务之外,怕是要走上母后的老路——为保后宫安稳,母后皇太后一生膝下无子,辅佐先帝治理后宫之余,于这深宫中,再无所托寄。”
“皇帝尚能拥有后宫三千,而你,除了这么一个皇后的位置之外,便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如此,你也愿意么?”
苏慕容抬眼,缓缓站直了身子,看向依靠在床榻间,精神有所不济的帝王:“慕容愿与不愿,又能有什么区别?从头到尾,雷霆雨露,俱是恩典,此事于臣女尚不明理之时便已经成了定数。难不成今日臣女说一声不愿,圣上便能抹消先帝赐婚的圣旨么?”
自是不能。
既是不能,他问的这一番话,又有什么意思呢?
没意思,着实是没意思。
然而他到底明了她的态度,也明了自个儿心下的那么几分不甘。
“圣上,这世上,非是样样般般都能尽如人意,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有时候,做人糊涂那么几分,却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毕竟,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若要较真,那便有太多的意难平,”苏慕容面容平静,这番话说来,却也听不出什么情绪,“糊涂一些,何尝不是放过了自个儿,也放过了他人?”
卫信一时哑然,而后心中却又是不知转过了几个年头,而后勉强笑道:“是,这确实像你会说出来的话……但人活着一辈子,难不成便要这么一直糊涂着过完么?”
“朕可是皇帝啊……连坐在皇位上,都不能顺心随意,这人世间,还能有什么……”清清朗朗、明明白白的东西?
苏慕容垂眸:“圣上当慎言。”
卫信苦笑一声:“你如今,也成了这么个没意思的模样。”
有没有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能各司其职、各就其位,使得拨乱反正,换得天下太平。
“罢了,”卫信叹道,“明日一早,朕便下旨,要你于母后身边辅佐一二,也熟悉熟悉朝中局势,探一探这朝堂的底。”
“朕自幼被母妃散养长大,宫里讲学的老师们,却也多是讲究修身立德,少有涉及庶务一道,”卫信说来,也不知自己心下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如今有人替朕担了朝政,倒是朕落得了清闲。”
“圣上为君,富有四海,实为天下之主,治家治国,便是有他人替圣上分担些许……怕也不能当真清闲下去,”苏慕容道,“毕竟,有些事,有些东西,终归还是得握在圣上自个儿手里,才能心下安稳。”
“安不安的,于如今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卫信倚靠在迎枕上,胸膛微微起伏着,却是连说话都带了几分吃力地喘息,“这些日子,太医院的太医们来了一批又一批,脉案药方琢磨了又琢磨,谁也没能有个什么万全的方子。”
“那毒药太过霸道,解药来的太迟……提前服了解药的卫丰,也不过饮毒酒后比朕多撑了那么一会儿,却也是七窍流血而亡,”卫信眼帘缓缓阖上,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里,都带了几分飘忽,“如今伤了身体根基,有碍子嗣之余,却也影响寿数。”
“说不好,或可是因着一场风寒,又或是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