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泱已经从鞭子底下救下了人,也没兴致在宴席上多留,帐中少年将军还狼狈跪在地上,她似是并不在意,起身离开,淡青的衣角掠过他身边,带起一丝冷风。
林甘看着她身影消失在帐帘下,转头让先前阻拦他的副将丁莽押着陈朔跟上去。
“这几天你就跟在旁边,给他戴上手镣,以免陈朔这厮心思歹毒,伤害神大小姐,”林甘招手让丁莽下去,粗里粗气地给自己吃肉的大碗里头倒酒,“陈朔小儿,我饶你多活两日,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朔眼眸低垂,并无任何反应。
见林甘已经同将士们继续吃酒去了,丁莽便领命把人带到半山别业。
别业的小婢看见门外胡子拉碴的军汉拉着囚犯一般狼狈的少年前来叩门,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但记着之前大小姐的吩咐,还是亲自带他们去了东暖阁。
话说这东暖阁乃是大小姐存放书册与古琴的地方,因怕意外失火烧了这些物什,故而这么冷的天,里头不能烧地龙也不准起炭盆,东暖阁独占了个暖字,可却是别业里最冷的地方。
大小姐将这两人安排到这里…只怕他们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她这样想着,但也不敢怠慢,殷切询问他们需不需要热汤洗沐。
丁莽没见过这样华贵的宅院,现在是隆冬时节,园子里竟然还摆满了花草,那连廊一重连着一重,可见别业占地之广阔。
以前确实听说神家非同一般,家业抵得上半个国库,原以为是夸过头了,不想他们光一个平时不住人的别业,就装饰得这样奢靡。
他身上盔甲没褪下,布满泥土和血迹,眼前的楼阁宽敞明亮,地上还铺着织银毯子,丁莽犹豫了一下才小心踩下去。
“帮我弄些热水吧。”
丁莽和陈朔被分别安置在东暖阁的两间屋子里头,婢子烧了水送过去,让他们洗沐了一番。
丁莽是个心细又马虎的汉子,草草沐浴了一下,用了婢子又送上来的热酒,一时想不起来看管陈朔的事情,干脆倒头呼呼睡了。
陈朔那边,因见他手脚上都是极重的铁镣铐,婢子们要去帮他洗沐,他拒绝了,自己一个人在屋内拖着镣铐哐哐当当,倒也算把身上血污弄干净了。
新换上从山岱处借来的一身天丝棉的白色长袍,看着倒不像个将军。
婢子们倒水的时候偷偷议论道:“看着好像那位病怏怏的郎君。”
“哪位?”
“大理寺卿的次子,谢小公子呀!”
谢家是书香传家,向来一脉单传,这一辈好不容易生了个双生胎,但是小的那个生来弱症,全靠汤药吊着命,他虽然满腹才华惊才绝艳,却什么事都做不成,最后甚至求一死。
后来不知道谁给出了个主意,让谢小公子在坊间办了个书社,有力气的时候去教些穷人家孩子读书科举,这才算有了点寄托。
婢子们一阵唏嘘,可怜用药吊着命不得施展抱负的谢小公子,也可怜屋里带着镣铐一身是伤的小将军。
府里有不准议论主家的规矩,小将军是半个客人,也算半个主家,她们讲了几句,就赶忙住嘴,散开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回了别业的李泱吩咐过人安排二人的住所,就赶紧躲进屋子里取暖了,山岱陪着在旁坐着,问起她突然将陈朔从席上要走的事情,只得到几句模棱两可的搪塞。
李泱刮了点檀香,懒洋洋拨弄着香灰,心里想着之前那些事情无论是预知还是梦境,说出来都够人抖三抖的,更别提身上真多了个玉笛坠子,因而避重就轻道:“一时兴起。”
话说到这份上,山岱问下去也是自讨没趣,虽说自家大小姐今日举动反常了些,但她做事向来有自己的主张,只要无伤大雅不失规矩,他自然也只能支持了。
“拿纸笔来,”李泱用线香点上檀香,轻轻盖上金麒麟纹路博山炉盖,暗里算着日子,“待我写完,让人将这书信送到安吉。”
“安吉…江州安吉?”山岱摸着下巴想了一下。
“就是江州王外放的地方,”她本想着在那里让人拦住沈容去找李眠,说不准就能救他一命,后来又觉得不妥当,转念道,“找一位叫做徐德生的大夫。”
徐德生?此人山岱还有些印象,他曾经似乎还在军营待过一段时间,是个医术很高明的大夫,只不过好些年前就离京回乡去了,好像还是他们随行大夫礼春的老朋友。
“将信给他,然后带着他往闽州来,找个离徽州最近的安全地方安顿。”
给沈容递信,让他不许带着徐德生去找平江救瘟疫的事情有些困难,而且那种紧要的时候,想要救平江的百姓,就只能从双方戒严的前线过去找薛云帆合作。
之前的“梦”已经证明了,那就是与虎谋皮,要不是后来有她过问,说不定薛云帆杀了沈容后,还是打算一把火烧了平江那些村民,图个方便省事。
但是倘若她趁现在一切都还没发生,先一步把徐德生接走,到时候从闽徽边界将人带过去,在平江瘟疫尚未发酵之前解决掉这件事,应该就能避免后面一连串的事情了吧。
她蘸了一点新磨出来的墨汁,在铺好的信纸上写了一字“敬”,后又觉得没什么必要,搁笔停了下来,“不用给徐德生递信了,无论他如何表态,人都用最快的速度带到闽州,你现在就去安排吧。”
大小姐鲜少有这样不顾他人意愿的时候,看来这是非常要紧的事情,山岱便把墨条放下,揣上披风,匆匆下去了。
算算时间,现在朝野应当正是急着找个战场上的主心骨的时候,兵部派去劝说江州王李眠的人马大概已经弑羽而归,马上就是沈容会被委派到江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