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7岁那年初夏之时,我又有孕了。那是因为我嫌避子汤太苦,没按时喝下。
自从生下瑾妍,我的身子恢复了好久,官家觉得我短时间内不能再生孩子了,因为这的确非常耗血气,我也接受了他的安排。
可是,避子汤实在太苦了,所以我偷摸地倒了几碗,也真是没想到,运气可以好成如此地步。??
西风猎猎,我不知道为什么,意外会来得如此之快
宫里开始传播一种时疫,起初是尚衣局有几个人染上了,接连几日高烧不退,我严格命令让他们隔离。
但是宫里仍然陆续有人染上了,这几日我忙得焦头烂额。
那日偶得空闲,我坐在院子里,望着梧桐树的叶子一片一片地落下。
菖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冲到我身边:“娘娘…殿下和公主…染上时疫了”
大脑被吓得一片空白,我腾得站起来,急匆匆赶到了他们身边。
他们一向住在坤宁殿的侧殿中,我几乎没有思索的就冲进去,然后映入眼帘的就是瑾妍病的躺在床上,也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了,晖儿强撑着自己的身子坐在凳子上,面色苍白,却乖乖地望着我:“阿娘,我没事,妍妍更难受”
我咬住唇,一下子抱住晖儿,将他抱去了另一间侧殿,尽量沉住自己的声音:“阿娘知道了,晖儿一定会好的,瑾妍也会的,阿娘知道……”我不知道是在劝服他,还是劝服我自己。
林太医说,晖儿的病更严重,瑾妍只要熬过了两天便可以大好。我听着他的诊断,但又仿佛灵魂已经不在我的身体,只觉得身心俱疲,可是眼泪却不能掉下来。
我枯坐在晖儿床前,抚摸着他滚烫的身体,菖蒲想劝我去睡,她说时疫是会传染的,我腹中还有一个孩子,她说她可以帮我。
可是我不愿。
官家来了,他带着一身寒气,疲惫地对我展颜一笑:“斐斐,你回去吧,我来守”
我只是摇着头,根本就没有力气说什么。
“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他的声音沉凉如水,“知道你心疼,你舍不得,你想和他们一起,可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你若是病了,她也没有机会活了”
我眼眶里蓄着泪,这个抉择对我来说太难了,作为一个母亲,我怎么能为了一个孩子,放弃另外两个呢,可是我知道他说的对。
“斐斐,他们也是我的孩子”
血脉相连,我是信他的,这个时候我相信的只是,孩子的父亲。
我回了房,可是一夜未眠。
外面的雨声噼里啪啦的打在梧桐叶上,院子里的残枝败叶,不知又落了多少。
大脑是空白的,我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想。可是那种悲伤蔓延我身体的每一处,深入骨髓。我的泪已经不自觉地流下来,我觉得自己仿若全身被浸入无边海水中,没有尽头。
第二天,我对镜看,眼下是一片乌青,神色憔悴,眼神中的哀伤更是难以掩盖,我已经没有心思涂脂抹粉了,因为再浓再艳的妆,也只是徒增烦恼,粉饰太平。
我匆匆走去,瑾妍醒了,她发着热,脸色苍白:“阿娘,妍妍怕”
她的那一句话一下子戳中了我的心,她是我的女儿,是我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女儿,她很娇气,最怕的就是生病,可是她现在不哭不闹,那样无力,那样单薄。好像我抓不住她,她一下子就会逝去。
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妍妍不怕,妍妍不怕”我逼着自己将泪水往回流。我想:把手再握紧一点,这样或许连阎王爷都不能从我手里抢走妍妍罢。
“阿娘,”她的声音那么脆弱,呼吸那么轻微,可是却重重的打在我的心上,让我的心一收,“哥哥怎么样?你去看看哥哥。”
“好,那妍妍乖”往日我若是离开了她,她会缠着我,我会再三叮嘱她,可是今日她懂事若此,我会更加害怕,更加担心。
穿过回廊,我宛如失了魂魄一般。
官家罢了早朝,全心全意地守着晖儿,当我望到他第一眼,我便觉得——他也憔悴了。
“你还是别去看了。”他的眼眸还是那么沉静,可是里面是掩不住的哀伤。
“我要去,他是我的晖儿”我一向固执倔强。
穿过那一层帐幔,我看到晖儿面色苍白,薄唇也没有了血色,他的额头滚烫,可是手脚如冰。那层层被褥,仿佛是没有丝毫用处的。他的面色还是那么的平静,气若游丝。
脑子是空白的,我怔怔地望着他出神,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孩子,若是我能替他们都挨过所有的苦楚,哪怕是要了我这条命我都甘愿的。
官家扶着我,我幽幽地望他,我不知道他能从我的眼眸里面读出什么,我觉得好想好想哭,我想哭得痛彻心扉,肝肠寸断,可是我觉得我已经没有力气留下一滴泪。
我和他相对无言,因为我们知道,对方什么都懂,再多的安慰都是徒劳。
我和他一人守一个孩子,我守着晖儿,他守着妍妍。
我的眸子空洞,一直望着晖儿。
正午时分,他才醒。那双眸子,和他父亲多么相像,还是那么沉静,我不知道他有多痛苦,其实我想让他告诉我,可是他没有那个力气
我一口一口地给他喂药,他就一口一口地喝。母子二人相对无言,因为我不知道可以安慰他什么
后来菖蒲进来,和我说,尚衣局那几个人已经病死了。
我的脑袋嗡一下愣住了,颤着声音:“你去抚恤他们的家人,丧事暂时就别办了”
后来我便被扶去休息了,因为腹中还有孩子,所以我不敢冒那个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