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隐看到她眼角有泪光,他伸手想帮她擦擦,却被她打开手。
“擦什么,我早就不会哭了。”她道。
空气中又是一阵沉默,最后还是她打破了寂静,故作轻松叹道:“罢了,像我这样的人没有哭的权利,只能无能的愤怒,愤怒着接受。不过是被仇家痛打了一顿。”
她攥着被子,又重复了一遍:“不过是被打了一顿。”
“有什么,是不是?”她没什么表情的一笑,“睡吧,今天好累。”
她什么也不说,郑思如更无法开口,他怕一开口就将这疮疤硬生生撕下。可他想问是谁,他如今失了法力,无法探知神识,否则他必将那人挫骨扬灰,让他三界六道内荡然无存。
后面的日子过得单调而诡异。
杜若在家养伤,哪也不去,她像被豢养的家雀,柔弱而顺从地待在郑思如的羽翼下。
可她不出门,郑思如却要出去采买食物衣物,每每他出去回来,都会被问许多问题。
“你去哪儿了?为何这么久?去东街的铺子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你到底去哪儿了?”
甚至会问:“你可遇见了谁?和谁说了话?说了什么话?”
她原本那双倔强又聪慧的眼睛,那之后总是带着探寻和怀疑望着他,试图从他的回答和神情中找出些莫明的蛛丝马迹,以证明这无缘由的臆测。
后来她总和他约定时间,出去要在一刻钟还是两刻钟回家,她会在心里默默的计着时间,但迟了一丝,她便在家发起脾气,起初只是闷闷不语,后面会忽然流泪,再后来屋中买来的玉瓶金盘都成了泄愤的工具。
而最严重的一次,郑思如因在路上遇见她爱吃的糕点,在铺前等久了些,回去后就被她掐着脖子推倒在了床上。
她久不出门,不再梳妆打扮,又曾遭劫难,脸上没什么血色,墨发披在肩头,比他更像从地狱来的美丽妖鬼。她红着眼,眼中盛满怨与毒问他:“思如哥哥,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决定要抛弃我了?是不是最终还是嫌弃我了?”
她力气不足,可眼中的疯狂却是真的。
而他解释后,她却又能迅速地变了情绪,十分诚恳而卑微地道歉,眼泪楚楚可怜地从那泛红的眼角滑落,她伏在他怀里,娇小的身躯那样可怜地颤抖着,一如声音,“哥哥,对不起,我只是害怕……我怕你也离我而去……我如今只有你了……”
而那之后,她往往又会说:“哥哥,手上这镯子有些旧了,我想要个新的,可以吗?”
这样的场景越发越多,每一次都是乏味的轮回。
一个是偏执而无安全感的索取,一个是愧疚却日渐疲惫的给予。
她既要他近乎于时时刻刻的陪伴,又要他为她带来无尽的物欲享受。
仿佛只有她满头珠翠浑身绫罗地躺在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时,才是最有安全感的时刻。而那样的时刻她又会主动而热烈地勾.引他,勾得他心魔缠身无法自已,她和他在榻上紧密沉沦在令人头晕目眩的欲望里。
郑思如一日比一日迷茫,他看不懂自己的心更看不懂她,她似乎从在被腐蚀着枯萎,却又在淤泥里盛放。
溺水之人不会放过企图救她出来的那只手。
对徐若而言,她不怕溺水,在她溺水前她会将那只慈悲的手推开;对杜若而言,她会拉着那只手陪她一起被淹没,一同葬身大海。
“我好像什么都抓不住,哥哥,我只能抓住你了。”情浓时她对他说。
他和徐若发乎情止于礼,和杜若却一同沉溺在潺潺的欲.望中。
他想,如今不也算是得偿所愿么,为什么并不快乐呢。
他开始怀疑,这样的杜若真的是师姐么?真的会是师姐么?如果不是师姐,他的所作所为又是为什么?
“无论她变成什么样,你都会救她么?”
有一次,杜若在他面前流泪,可他却没有再次将她拥入怀里安慰。
“若若,我累了。”他说。
再也化不开的墨色,几时才能澄明?
他看着她眼中楚楚可怜的泪意霎时冰冻,终于不再是千篇一律的探寻或讨好,而是真正的怔意和慌乱。她反而没有再哭闹着扑入他怀里,而是久久地滞在那处,像忽然失魂一样。
那之后,杜若似乎开朗了些,也愿意出门了,也没有再说那些话。
后来他们换了一个城。
再后来有一天,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杜若不见了。
她带着那些他买的金银首饰、玉石珠宝,走得干干净净。
后来他知道这个城离青州很近,青州属于梁王封地,梁王有一个嫡子,嫡子的伴读是傅钰。
前所未有的愤怒席卷了他的全身,目眦欲裂,心肺俱焚。
杜若,杜若!哪怕他们日日缠.绵,彼此交融。
哪怕如此!
她依旧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