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高档住宅的日子再难维持下去。颂祺想黄琴梦的手头应该相当紧涩,因为新赁的公寓很阴僻。偶尔阳光强烈的日子,屋子里的光线看起来像庞大的梅雨季当头浇灌在身上。
后来听黄琴梦说是投资失败,擩进去的钱都蚀掉了。
搬进这间房子后,颂祺的生活愈锈了。黄琴梦把生活的重心、失意整个地聚焦在她身上。周六日非补习不许出门,不许睡懒觉,不许锁门,不许跟何嘉联系,严格控制时间还不时没收手机。又动不动跟韩燕燕打电话告状,誓必要把那暧昧对象揪出来。那韩燕燕听不是话,哪里敢供出顾井仪,对这种劲劲儿的家长她一向敬而远之,怕惹出什么事。
可即便这样,学校里颂祺和顾井仪越来越说不上话。嘴与嘴的话,手指与手指的话,眼睛与眼睛的话……一切语言也像经过那间屋子幻出来的,是雨不是雨、不是烟又不是雾的这样一种关系。连气他都不知道该气什么。跟谁生气?连气的机会都没有。他不知道她不是有意要这样或那样。黄琴梦挟制她,她唯有官能回护把一切屏蔽掉,她打起她来真是不见天日。
他只知道每次看她时欲言又止。他只知道每次牵手牵与不牵都在他。他只知道她即便是笑眼睛也不朝他看,或其实是什么都看不到。
彭川问顾井仪你是想分手吗?顾井仪说不知道,现在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问她到底怎么了,也只是浅浅说一句:“有些累了。”
又马上抱歉地说:“我不是说对你。你别多想。”
“明天还补习?”
“嗯。”
“我送你。”
“好。”
那天中午颂祺没回家。功课没动几笔就一歪头在他身上睡着了。因为睡不安稳,不时试探性地在他怀里蹭一蹭。
顾井仪想是不是他太幼稚了,也许是兼翻译工作给累的。
可她又不要他管。那时他唯一确信的是不会提分手,因为他真的爱她。即使有几次他想,画画从来是不满就不再画下去,艺术向来喜新厌旧。
以学校为坐标,她的新家在南,顾家在北。天才冷,顾妈妈就雇司机上下学接送顾井仪,而顾井仪每天南来北往接送颂祺。
颂祺说他可以不用接,早起太辛苦了。
顾井仪说:“没有早起,车比自行车要快。而且你感冒怎么办,感冒又不肯好好吃药。”
颂祺就笑:“你不是一样。还说我。”
“怎么能一样,我是男孩子。”他递了纸袋给她,纸袋里装着早餐和牛奶,“你怎么没背书包?”
她才发现她忘了书包,走一路没有发觉,糊涂成这样?
风急火燎跑回家,又忘记为什么回来,只脸上辣辣的,每次一推门,黄琴梦就迎着她的胸部看。她当然知道那眼光的意思,可正因为没有过,才更觉得羞耻。这房子就差规定洗澡不能锁门了。
胡乱抓了书包出门,好在新家离学校不远,中午放学和下午上学步行不会被发现,骑自行车就不一定了。
那时段交通很塞,因此顾井仪每晚把自行车存车棚,只中午放学下午上学骑行。
那时珞城才下入冬以来第一场雪。车行过去,满街都是白色。走教学楼的那一段路他傍着她的腰走,脚下不是私语的塌塌声,而是冰舌头嗤溜口水的声音。
顾井仪说走慢点,别摔了,才说,旁边经过的男生就跌一个跟头。两人都笑了。
那男生也笑。风把树枝上的雪刮下来,砸在地上,走远了的笑声听上去像是融化在雪里。
大课间半教室的人跑出教室去操场。顾井仪和彭川也去了。
颂祺在楼上惊诧楼下一群人追着跑着在打雪仗。也有几个堆雪人或者不知道那堆的是什么。
“你要小心哦。”回到教室,何嘉一凑到她身边,手里端着刚冲泡好的奶茶,奶茶袅袅升着烟。
“小心什么?”颂祺低头补昨晚的作业,今天上课要讲。
“有人要撬你男朋友。”
看何嘉一眼,“什么?”
何嘉低低地说:“昨天中午放学,我看到顾井仪和一个女生一起。”
又直起身,“不过看样子肯定不是情侣,我没有说顾井仪不老实哦。但是那女生我不能保证,早知道昨天戴眼镜了。”
颂祺想了想,实在顾井仪不是那样的人,“朋友碰到了打个招呼也有可能吧。”
“也是。反正我提醒你了。你还是警个神。因为顾井仪认识的几乎都是比较风云的人物,我看那女生有些面生,觉得他不太可能会认识这样的女生吧。还是你直接去问他?”
颂祺糊突着应一句,像是那字极为烫舌,“她漂亮吗?”
“她?”何嘉眉心跳一下,“噢她啊,我就说没戴眼镜看不清么。挺白的,个子小小的,小白花那一类的吧。诶呀总之婊婊的。”
颂祺笑:“你都没看清怎么就知道人家是哪一种。”
何嘉耸一耸肩膀,想这样说顾井仪的朋友好像也不太好,溜回座上喝奶茶了。
再上课顾井仪回来,身上全是雪,他脱下抖擞了外套。
颂祺说:“你也不怕感冒,快穿上。”
顾井仪说他不冷,“怕寒气过给你,等下再穿。”
“怎么这样看着我,有话要说?”
“没有。你眼睫毛上有雪。”她想伸手帮他剔,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伸出去。
那堂课她昏令令的,眼皮怎么也撑不起来。颂祺在前面歪,何嘉在后面歪,一点豆就能晕过去。
顾井仪起先没注意到,何嘉倒下后才停笔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