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棠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方才那一幕。
那样疾奔的马,残枝败叶都被卷入尘烟中,她再次捕捉到戚云崖马上的身影。在一切迷蒙和昏暗中,剑弧美得像一弯明亮冷冽的月,月弯在马颈处迸溅出碎芒,又落进尘土中。
如镜的剑身反射出灼灼艳红,乌雅马吃痛长鸣,长串热血喷涌在那双修长冷白的手上。随后,马跌跌撞撞地落下马蹄,向一旁倾倒而去。
马载着人已奔出密林,天光霎时一明,他满身是血,衣袂浓如墨色,腰带束出纤细腰身,皮革上锁扣光华流转。剑支撑着他的身体,半跪在地上。
阴影铺天盖地而来,戚云崖手猛地一撑,迅捷往前一跃,马在他身后轰然倒地。
绣棠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心中还想着那一幕的剑光。酷烈如雪,像极了五年前打马过街的银色盔甲。
她只见过那一眼,却反复在凝雪苑的深夜里想起。那样意气风发的人,头永远昂着,像一柄插在雪里的标枪,只要拔剑,诸人皆畏。她想过许多次如何持剑杀人,在梦中无数次拔剑杀了皇帝,又在夜间梦魇惊醒。
高高在上的少年将军,冷眼旁观的靖侯世子,如今毫无气力地靠在石壁上,连再次拔剑的气力都没了。
绣棠又靠近了一步。她的手纤细,很难握住宽大刀柄,要紧紧抓住才不至于滑落。
那女子一步一步走到他身旁,她眉眼生得纤细,浅淡的黛色眉蜿蜒,圆钝的杏眼弯出弧度,眼尾向下垂落。刀面映出她的眼睛,澄净如天光。戚云崖看着她,那柄刀的确很适合她,并不是尺寸上的契合,是灵魂上的。
她蹲下来,并不回答上一个问题,自顾自朝他说话:“你伤得很重,不疼吗?”
“习惯了。”
他轻轻咳了一声,想站起身来,险些摔在地上。幸而绣棠及时扶住他,他低下头去看她:“为何一定要带翻墨来?”
戚云崖知道答案,却还是想问她,执着地想要一个回答。绣棠的眉眼低垂下去,戚云崖已很熟悉她这副神情,她并不是一个柔顺服从的人,反骨掩埋在胸中,暂时的低头是为了下一次的暴起。
绣棠轻轻道:“它和我一样,没见过这里。”
摸着他破损的衣裳,她的手从伤痕累累的背拂过,再到宽大的手掌,伤口撕裂后流了许多血,令她疑心戚云崖会不会死在这里。温热的血渗到她手中,绣棠重重地按下去,手下的肌肉骤然收紧,被烈酒浇过的伤口再度汩汩流出血液。
他毫无反应,一张清隽的面庞很是苍白,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绣棠看见他鼻尖细微的汗珠,唇角却弯了起来。
自然不是这样的。她将翻墨带来,只是因淑妃不在,又刚好想让陆家小姐看见,这般娇养长大的世家小姐最容易心软,绣棠必须为自己谋第二条生路。古人将这种行为以四字概括,称为“挟恩图报”,可她不在乎。
绣棠继续问道:“有止血药吗?”
戚云崖看她的衣襟:“你有。”
绣棠果然从衣襟中掏出一小瓶止血药粉,拉过他的手掌,细细的药粉抖落在开裂的伤口上。空旷的风吹过来,带着轻柔的吐息,戚云崖眼睫颤抖,垂眸注视着那柄刀。
药粉洒完了,午后阳光热烈照进来,灰尘颗粒分明飘浮在光里,她的眉眼平静祥和。
戚云崖抬眼看她:“不放下刀吗?”
绣棠也松开捧着他手掌的手:“不将剑鞘离左手远些吗?我帮你,好不好?”
失去爪牙的老虎也是老虎,她不会相信老虎有朝一日茹素为生。他的佩剑离左手仅有一寸,触手可及的位置,黑沉的皂靴踏过去,一脚踢开碍事的剑鞘,利器顺着斜坡滚远,终于消失了踪影。
解除后顾之忧后,绣棠回头,居高临下地望向那人眼底,如万年不化寒冰的眼底终于有一丝裂缝,有些诧异地看过来。她的语气甜蜜又天真,仿佛回到出阁前的十五岁:
“云郎,我怎么会杀你呢?要知道,我爱你许久……”
大片伤口刺骨地疼,脑中昏眩再次袭来,五感都开始钝化,戚云崖愈来愈模糊的视线里,灰色胡服的女子举起刀,唇上带着快意的笑,向前一刺——他的眼睛霎时睁大,并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
那柄刀被用力投掷出去,他仔细分辨,是刀刃没入皮肉的声音,男人的痛呼随之而来。
“该死!是你!”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音色。戚云崖望见郭铭脖颈上血流如泉水,他被野兽撕咬过的身体遍体鳞伤,跌跌撞撞向前举起手中的佩剑,想挣扎着扔出去。
他踉跄跌倒在地上,仰面朝着天,双眼满是怨毒之色。
强弩之末,为人鱼肉。
“是你们!”郭铭的声音像村子里最常见的炉灶,咳咳地吐出火光和烟雾,是血和剧烈的喘息。他还睁着眼睛,瞪得格外大,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事,凄厉地嚎叫着。
“不是聋子……你没死……好得很啊……”
临死前,郭铭想起了许多记忆中的面孔。青楼中下跪的烟花女子,掩面落泪的靖侯侍女,以及很久之前,他见过的一名将军。
将军姓王,单名为山。少年的名字好像不该这么平淡,带着敦实的寡淡,他特立独行从不露面,一身将才仿佛天神所授,毫无家世背景,从士卒拼杀至将军之位,军功惹得多少人艳羡。
郭铭作为监军入营的第一日,王山跨在马上睥睨一眼,马鞭甩下,少年沙哑的声音伴着马蹄扬起的尘土,一并浇在他的脸上:“郭中郎将颇通宫务,劳烦看顾本营军务即可。”
皇帝亲随从未被怠慢至这种地步,郭铭甩了脸大发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