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闹剧和凶险,尽收程姣眼底,她坐在轮椅里,正在窗边,目送着他们的离去,却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一幕。
她刚刚单独和傅照霖聊过,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了些话,希望他惜取眼前人,放下过去的一切,不要留恋过去的风景。
程姣知道,人都是不听劝的,都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孤勇。之后会因此发生的事情她已无暇顾及,无法再解决。
那就这样吧。
程姣咳嗽两声,用手帕捂住唇,接过身侧程姨倒的温水,有红色倒灌进杯子里,又被她一口饮尽,吞咽回去。
程姨接过空杯,满心满眼都是难过,看得人心碎,程姣微笑着冲她摇摇头表示没事:“我想出去走走。”
程姨刚想拒绝,说三伏天,外面的温度她的身体受不了,劝她呆在房间里,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陆廷玠站在门口,抱着束花,微微点头向程姣示意:“走吧,我陪你一起。”
程姨还是想劝,程姣的笑容很淡,抬起眼轻声同她道:“我不想活在笼子里。”
见程姨好像还是不想同意,阿骁不由分说走过去推走程姣,然后交给陆廷玠。她是很沉默寡言的一个人,却在程姣离开后掷地有声的为程姣说话。
阿骁道:“您管得太宽了。”
程姨皱眉看她:“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跟我说话?我从小看着她长大,我能害她吗?我是为她好。”
阿骁道:“我只知道她不想被你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困在房间里,她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她不能有更多的遗憾了。”
程姨觉得阿骁有些不可理喻。
阿骁也不跟她吵:“希望你们能尊重一下她,那是她自己的人生。”
阿骁想到了自己。
当年,她明明有更好的前程,却一意孤行选择入伍,就是想彻底和家里断绝关系,不想再被“为你好”这三个字控制着去走一条她根本不想走的路。
事实上,她也做到了为自己而活,直到后来因伤退伍,没了一只眼睛。家里人并不抱歉,只觉得她活该,不停地羞辱她,把一切的一切全都归咎于她不听话。
可惜她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小女孩,她是刀山火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优异女兵,哪怕伴随着单眼失明的压力,哪怕他们的话再有杀伤力,她也能做到刀枪不入。
只是,多少会有些失望和难过吧。
失望的是一直只有哥哥支持她,当初愿意陪她一起入伍,难过的是后来连累哥哥担心她,也陪她一起退伍。
两人一起退伍后,因为在军中的出色表现双双被陆家高薪聘用,之后又变动过来,开始为程姣工作。
阿骁看着程姣,就像是看见了年轻时选择了屈服家人的自己,把自己塞进完美的模具里,按照别人的喜好去成长,一丝一毫都不敢行差踏错。
要对自己多么严厉才能每次都是第一啊,哪怕是天才都会有疏忽的时候,可程姣没有一次马失前蹄。
她拿出了超乎常人的努力。
阿骁不止一次看见程姣房间里亮过整夜的台灯,不止一次看到她睡熟趴在习题册上,也不止一次的彻夜不眠。
她太刻苦,也太可怜。
最像照镜子的是,程姣面对程峮的时候的样子,她孺慕地看母亲,又不敢盯着看,常低着头小小声讲话,说什么都不反驳,唯唯诺诺。
她作为旁观者,见她讨好,见她懂事,见她不做自己,尚且觉得痛心疾首觉得窒息,那程姣作为当事人,这些年来心里的憋闷和委屈又有多深呢?
一直到了这种时候,她还要因为了一个为她好的管家委屈求全,表达自己的意愿都怕伤到对方。
她不想看到这种局面,所以她开口了,全当做是为年幼的自己再次发声。
程姨听了阿骁的话,并没有反思的想法,她还是通知了程峮去找回程姣。根深蒂固数十年的概念,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这寥寥几句压根不能撼动半分。
程姣无奈地对陆廷玠道:“程姨和骁姐可能会吵起来。程姨说人挺厉害的,骁姐那么安静一个人,可能不是对手。”
陆廷玠推着程姣溜之大吉,留阿骁善后,他知道阿骁拦得住,更不觉得阿骁会不是程姨的对手。
陆廷玠安稳地推着人出了电梯:“算工伤,我付精神损失费。”
程姣弯了弯唇,露出这几天来唯一一个感到纯粹的开心的笑容,她道:“我的愧疚突然少了很多,心安理得了。”
玻璃门感应到来人自动打开,门外热浪袭来,陆廷玠推着人往花园里的树荫处走,树边的石板路下铺设着空调,是这家私立医院斥巨资的安装的。
空调的冷风从石板两侧的缝隙往上吹,因此室外也没有程姨所担忧的那么热,至少程姣和陆廷玠都觉得还好,外面也没有那么热。
陆廷玠慢慢走,用很认真的语气讲一些好像不那么认真的话:“嗯,想做什么都可以告诉她,她会帮你,她擅长以德服人。”
陆廷玠在一处池塘边停下,他见程姣似乎对水里的鱼很感兴趣。
程姣问他:“以德服人,是我理解的那个,武德吗?”
彩色的锦鲤成群游动,湖畔的大柳树垂入水中,呈现出一大片绿色的阴影,很多鱼在那边遮阳,金色的水面漾开波光。
细碎的光影落在程姣苍白的脸上,她变得明媚,陆廷玠看着她,供认不讳:“嗯,她武力值还不错,加上她哥,一个能打,一个能跑。”
陆廷玠的话落实了能打就打打不了就跑的对敌方针,程姣笑容更灿烂,光影像一条条鱼在她的脸上游走,注入了新的活力,看起来比困在病房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