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之内。
红泥火炉煨暖酒,淡淡清音透埙出。
一幅画卷隔帘望,十分心情映琴书。
别是一番意境。
回想起那日跟柳数儿初遇,耶律筠仍旧心生留恋。
自己作为大契丹皇帝麾下的臣子,就任“出宋使臣”一职已经两年,却从未踏入过宋朝皇宫一步。
究其原因,无非两点:其一,有资历比自己深的老使臣在;其二,岳父萧惟信在朝内隐而未隐,政敌耶律乙辛对其积怨颇深、百般设计拔除自然不必说,君主亦是对其外信内忌、欲擒故纵,自己的立场如何不是进退两难?
“所以我无法代表辽国的立场出使大宋。”耶律筠简明扼要地告诉亲信行鹰,“我不是契丹皇帝的傀儡,亦不是岳父的棋子,总有一日,我要笃行志向:捭阖纵横,让辽国与大宋和平共处。”
行鹰单手靠胸,半倾上身行礼道:“愿主子敦睦邦交,大志得展!”
“我此行单独来宋,本不想沾染过多风雪,奈何骨子里就是有一股收不住的劲头——在武馆大胜高丽使节朴征义,是为多了一个异邦之友;分与宋人百姓共食蜜饯果脯、三色团米饭、砖茶醉枣,是为乐在其中;而跟柳数儿邂逅,是为雪漫苍穹,天引机缘,我耶律筠真是三生有幸!”
“行鹰追随主子多年,向来晓得主子机谋聪敏、行事谨慎,却怎想主子也会做出‘翻墙入柳府,深夜送冰果’的不解事来?”
说罢,行鹰自顾自笑道:“冻冰果儿是主子的独创,怎就偏偏留给数儿小姐吃了?说是‘交情’属下不信,倒像是:动情。”
耶律筠背着双手,挺胸清醒道:
“武馆之内,旁人见应战者单挑高丽使节朴征义屡战屡败,余命半剩,皆是志气低靡、叹息劝退,我主动出击时也不例外。唯独是柳数儿,就像是了解我的心性一般,独树一帜,为我助阵、盼我得胜,当时我就觉得她不一样:哪怕是个女子,也有男儿的胸怀气度!值得与之深处。”
“那便是巧!”行鹰笑道,“主子一眼识破她是女扮男装,她也一语道破主子你是契丹人,不然彼此之间还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不必要的口舌哩。”
“识人分表里,观颜色辨行为最是简单:我见她双耳有耳洞,自然晓得她是个女子;她见我的功夫招数不是中原风格,自然晓得我不是宋人。”
耶律筠来到窗边,伸手接了数片雪花,不自觉道:“我还怕冻山楂入了她的暖阁会化,竟不晓得送袋西瓜子给她吃更好了。”
“主子就不怕被柳大人抓了个现行,枉得了一个刺探情报的罪名?”行鹰机警道,“事情可大可小,万一上升到国情矛盾上面,岂是主子和数儿小姐的两张嘴能够说得清的?”
“你就当作我是一时冲动吧!”耶律筠自嘲,“身为契丹男儿,请人家姑娘吃冻冰果儿还要翻墙,我都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行鹰神色严肃,却不做一句应答。
耶律筠拍了拍亲信的肩膀,“我那种自知可笑却不管不顾去给人家姑娘送契丹美食的心境,你不懂。”
“行鹰只晓得主子肩负大任,不会困于情、陷于情,其它一概不言。”
耶律筠把亲信的忠心看在眼里,便对他毫无保留道:
“我读汉书,感及描写女子美貌的词句,最是记得那十六个字:金钗乌发,面施朱红;笔黛眉峰,指透青葱。而柳数儿的模样,恰是与之相合。”
行鹰摇了摇头,遗憾道:“只可惜我契丹国土,少了秋千梧桐和串珠帘栊,闲情逸致皆与宋人女子所爱所往不同。”
“嫁前只懂闺阁之事、嫁后只守妇人之道者,不过是庸碌女子。”耶律筠心中自有掂量,“我自诩文武双全、能谋善断,样貌更是玉树临风、不输潘卫,怎可一生不娶配得上自己的女中豪杰?”
“主子若是对宋人女子动心,回辽后怕是无法对萧惟信大人交待。”
“我与乌庐本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岳父与我都彼此知晓。今我在大宋觅的一知己,又有何过?”
“知己?”行鹰绕着耶律筠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他面前,一本正经地问他,“主子仅仅视数儿小姐为知己吗?”
耶律筠一愣,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许久,他方道:“多数女儿家,都是‘爱把心事藏,托梦问周公’,柳小姐却是不同。我想,她的抱负跟我有共通性。”
“主子,你与数儿小姐初遇时,她不过是武馆里的一个看客。你怎么会因为她不排斥你是个契丹人和多说几句看好你的话,就做网自缚?把她当作……”
“说不下去了吧?”耶律筠笑问。
“意中人。”行鹰逼着自己说出了那三个字,“主子比属下懂得国情局势和萧大人性情,心中自会懂得决断。”
耶律筠看向窗外的纷纷落雪,目光慢慢变得悠长。
真是:
漫天飞琼琉璃景,一人一樽独抱影。
恍惚忘却来时径,翻弄心事觅飞镜。
伴随着阵阵开路响铃声,一辆马车正不紧不慢地行向庞家。
柳开源和柳数儿父女坐在马车之内,彼此无言。
半个时辰之前,柳府厅中,父女间的对话是这样的:
“爹爹在枢密院身居要职,主理邻睦邦交之事,断不可辜负皇恩。”柳开源板着脸看着女儿,“你要是再敢多提一遍‘耶律筠’三个字,就立刻回房去闭门思过!”
“好。”柳数儿娇俏一笑,故意道,“那女儿不提他的契丹名字,管他叫‘刘散布’总可以了吧?”
柳开源差点没被好茶呛到喉咙,只见他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