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月有余,亭旸将临城刺史张呈押回京城,不料路上遭遇埋伏,而且是两次。护卫一路防守,死伤惨重,所幸未全军覆没。亭旸虽然受了点伤,到底将罪犯活着带了回来。
将张呈押送至大理寺,又和此次主审官大理寺卿交接完证物之后,亭旸才从大理寺出来。那时夜色已深,天幕星子细碎,他带月而归,一身疲惫……
永嘉听下人来报,说王爷已回。她匆匆穿上外衣,顾不上此刻衣着是否妥当,她跑出房间,又跑上走廊,脚踏木板的声音清晰可闻,心里只想着早点见到他。
她拐过弯,正好看到亭旸从另一头走来。永嘉停下脚步,两人还隔着很长的距离,她看着亭旸一步步向她走来,脚踩木板的声音也一声声传进她的耳朵。
今晚不是圆月,可永嘉觉得今晚的月亮比那晚的圆月还要亮,她能看到亭旸一身的风尘仆仆,也能看到他此刻微微上扬的唇角。
永嘉抬起脚,慢慢朝他走去,距离一步步缩短。永嘉站在他面前,她听到自己欢呼雀跃的心跳声,她说:“亭旸哥哥,你回来啦。”
一身的疲惫倏忽卸下,唇角又上扬了一分,他道:“嗯,我回来了。”声音在这样的月色下显得格外轻柔温和,还带着不易察觉的眷恋。
他二人并肩往回走,身后的影子时而分开时而交缠。永嘉念他舟车劳碌,便没说话。回到屋内,她反倒有些拘谨起来。她催促亭旸快去洗澡。等亭旸拿着衣裳去洗澡时,她不知想到什么,竟自顾自脸红起来。
亭旸重新进到屋里时,永嘉早已躺在床上。他拨开床幔,只见永嘉正背对着他侧躺。亭旸吹灭灯火,随后躺下,将她揽入怀中。永嘉先是有一瞬的僵直,之后慢慢放松下来。她温顺地躺在他怀中,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可亭旸实在太累,即使温香软玉在怀,他现在也没了旖旎的心思,只想睡觉。
永嘉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很响,她不敢乱动,连呼吸都是轻的,害怕吵到身后的人。然而过了一会儿,在这落针可闻的屋内,她听到了身后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想来他确实累到了极点,思及此,她有些心疼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她试着动了一下,发现身后的人没有任何反应,这才翻过身来正对着他,在黑暗中以眼为笔描摹他的轮廓,而后抱住他的腰身,心满意足地睡下。
翌日,永嘉醒过来时,亭旸早已去上早朝。朝上,皇上对义王很是满意,赞其功,降嘉赏。仁王敛首立于一旁,眼底情绪不明。
下了朝,在出宫的路上,亭昫亭旸二人正巧碰到,双方皆是面色平淡,不见喜怒,朝着对方微微点了头,错身而过,没有任何交谈。
—
大理寺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将张呈一案彻查,揪出了幕后主谋是为当朝中书令。上震怒,下令将中书令与张呈处以斩刑,与其相关之人悉数流放。
中书令之位空缺,或许因目前无合适人选,几日后,皇上下令由中书侍郎兼而代之。
中书令一事暂且揭过。近些时日,亭昫愈发烦躁,他筹谋多事,却十有六七被亭旸巧妙化解,父皇如今也愈发器重亭旸,照此种趋势下去,他怕是……亭昫沉吟半晌,看来他须得行险招以求胜机了。
亭昫这厢排兵布阵,亭旸那边也在逐渐收网,他知亭昫已然沉不住气,近期必有大动作,更有甚者,亭昫可能破釜沉舟,以此一搏。他连夜书一封密信,派暗卫送出。第二日,暗卫将回信带回,上面只写着:做好防御,静观其变。
宫外,义王与仁王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宫内,昭仪寝宫却笼罩着一片忧伤。昭仪缠绵病榻多年,昨夜终于得到解脱。她临终前,已没有力气握住亭朔的手,只虚搭于他掌中,“吾儿亭朔,皇宫并非良地,日后若寻得机会,便离开这里,做一个普通人。我心中只有一愿,盼你平安一生。”她眼底一片悲凉,她逃不出这皇宫,惟能祈愿她的孩子能远离这里。
掌中温度逐渐褪去变得冰凉,亭朔心中悲恸,终于痛哭起来。他的母亲,得一夜宠幸,却终生受到冷落,饶是如此仍秉持温良,不争不抢安分守己,却为何还要落得如此下场!何其不公!
他独自守在病榻之前,直至破晓。下朝之后,才有人将此事禀告皇上。皇上默了片刻,才命人按制安葬。
丝荷也知晓了此事,她随着母后一同前往。母后着手处理事宜,丝荷则到处寻找亭朔,她知道,此时最难过的就是他了。
她找了良久,终于在假山之后找到了他。他坐在那里,无助又彷徨。丝荷轻缓地走过去,坐到他身边,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亭朔抬眼去看她,她的眼里含着悲伤,是为他母亲的死而悲伤么?
他毕竟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很多情绪根本无法掩饰,尤其是在她面前。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复而低头呢喃:“我再没有母亲了,也没有家人了。”
丝荷心中悲怆,几乎要流下泪来,她倾身向前,抱住了亭朔,“你怎么会没有家人呢,你有我,有父皇,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亭朔的头埋在她的颈间,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他又呢喃道:“我只有你了。”
丝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嗯,你还有我。”
丝荷陪了亭朔好几天,她从未经历过丧亲之痛,但她想这种悲痛大概和她得知自己永远失去挚爱且引以为傲的舞蹈时的那种钻心之痛差不多。
亭朔越发地依赖她,恨不得时刻和她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