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云亭下,仙者云集。
凝明见今日仙君虽同着紫衣,但深浅、纹饰、以及配色等俱不同,心中暗叹这已然是千花节一景。
他自少年时,常随蘼芜君游历,对山水场与苍风积并不陌生,反倒是对鸟族知之甚少。蘼芜君性情洒脱,心系天涯,从不以阀阅仙族自居,更是极少将鸾族挂在嘴边。
往事如烟织,丝丝缕缕飘入脑际,却不着形迹,只喃喃道:“我倒不知鸟族如此尚紫。”
初心则目不斜视,拾级而上,在凝明身边已习惯有问必答:“鸟族素来以紫为尊,且激赏忠诚与浪漫,紫色既代表深刻,亦象征梦幻,遂在千花节以一色同贺。”
凝明因当日在散花坞引开朱厌,使在场诸仙免了无端劫难。一登上积云亭,便有仙者过来致谢,回应不迭。初心遂让团圆护卫凝明左右,寻了空隙自行去找阿端。
今日仙者颇多,仙君的服饰亦增加辨识的难度,初心环顾四周,见自积云亭向南,不远处的一座小亭,在今日喧闹中尤显寂寂,有一人独坐,着蓝紫色衣袍,姿态闲逸,大有人在画卷中的意味。
她走过去,至近前,叫了声“阿端”,心中立即懊悔。那人并非鸾端,只是身形与阿端颇为接近。
那人听到声音,蓦然回首,脸上没有面具,却教初心无端一怔。他略年长于鸾端,若沉沉深深寥廓的秋,隐约有几分肃杀之气,神色淡淡,端雅无匹,却仿佛并不属于这一片欢乐世界。
虽是淡淡相看,但他投来的眼神竟也有些难以描述的复杂,仿佛他们相见亦相隔,亦仿佛她是这片欢乐世界中与他唯一的牵系。
“唐突了,小仙认错了人。”初心急着要走,一壁致歉,一壁退去。
那人却不疾不徐,淡淡一笑,问:“我与仙子所寻之人很是相像吗?”
所寻之人?平淡的一句却似有微澜轻轻漾起。
初心又是一怔,正要回答,却给人捉了衣袖,与此同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渺若孤鸿影,却极是悦耳:“原来你在这里,随我来”,与她一样急着要走:“这位仙君,唐突了。”
是鸾端,初心安下心来,由他捉着衣袖,隐在他的香息里,一同离去。
*
二人走得足够远,四寂已是悄然,鸾端这才意识到他们将积云亭诸仙全然抛至身后,停了脚步,将手呐呐收回。
今早初心醒来,被团圆告知是由青扈送回。她依稀记得,昨晚曾见到鸾端身着一件白色轻裘,若皓雪琼枝,十分好看。但现下是煦春时节,即便仙子衣裙也日渐单薄,她无法分辨所看到的是梦还是真。
鸾端脱口而出:“连我也会认错。”话一出口,听出自己小小的不满,又有些懊悔。
他二人对待彼此的心意并不对等,诚然,那日他曾将他二人的名字联在一起,低诉与她听,梦魇中的她竟安静下来,不再垂泪,亦不再喃喃自语。但那只能说明‘香霁’在她心中尚有一席之地。香霁也好,凡人亦罢,却独独不是‘鸾端’。一时想,这话会否显得交浅言深,吓到她?一时又体会到自己患得患失的谬然。
鸾端这话打破了二人谜一般的缄默。初心啼笑皆非,多日来被他到底是否殿下的疑问反复困扰与折磨,与凝明一番梳理二人俱是毫无头绪,时而怀有希冀的欣然、又时而揣着失望跌落,不禁有些负气:“一直戴着面具的人被认错难道不正常吗?”
这是清澄才会说的话,与烟霞台时她对着香七冷冷复“比你认为的更为不堪,我那是自残”那句,如出一辙。鸾端闻言,小小的不满烟消云散,不由一笑:“那位仙君与我很像吗?”
那人与阿端意态相近,确实容易混淆。但阿端的背影仿佛四时皆好的春山,即便周遭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亦有遗世独立之感,而那人的背影却是独然与冷寂。初心沉吟道:“看似相近,实则甚远。”
鸾端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心,追问:“有多远?”
初心忍笑:“是戴面具与没戴面具之间的那种远吧。”
鸾端:— —
二人并肩而坐,静默了会儿,鸾端有事相求:“主君的近卫追影修为几乎殆尽,是以主君想请初心给天容白修书一封,将追影引荐至粲若院。他原是清凉道屈指可数的剑道,唯有得到天容白的指点,才有可能恢复。”
初心想,此前天容白一直在苍风积亲自追踪惊澜残羽,如今那些人已被悉数寻回并禁锢于仰止山,想来此后他会有更多时间停留在粲若院。她与天容白是一起磕过瓜子,接过红薯的同僚,她推荐的人,天容白多半会收留,遂点头道:“好,我有书具,你等我。”
她找了块较平坦的大石当作书案,打开荷包,一 一取出书具,再铺上纸笺,压好纸镇。
想来那张大-方-楼的字条也是这般情景下写就的,鸾端难以置信:“这石头局促且不平整,这也能用?”
初心一边修书,一边道:“自我习书道以来,没有一张书案用得合意,索性就地取之,不再强求。”
鸾端想,从前清澄随他习书道时,用的是他的书案。那是一张十分稳沉的大案,可同时坐上三五人,难道它才是合她心意的书案?
他生出一种庆幸,那张书案有些像他与清澄少时的情谊。日子久了,有些东西被刻进了骨与血里,便不大能觉得它的存在。
初心写好,递给他。她的字,既得益于他这位良师,亦有后天的刻苦。鸾端阅后问:“初心的草书萧散俊逸,自成风格,是曾得过哪位高人指点?”
阿端眼界孤高且独到,散花坞招亲式已窥一斑,得他如此品评,十分难得。但初心想,哪有什么高人指点,她生来就与草书结缘,写来行云流水。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