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都是谋大逆的罪人,我还在娘胎里的时候,他们就都被砍了头,当时脑袋便满地乱滚,生蛆生蝇。身子更是尽皆弃市,遭野狗啃食,如今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你真想当我哥哥?”
她越说,神情越冷,突然头一倾,猛地朝男童一探,嗷得叫了一声。
男童正心惊之际,正巧月影下一只寒鸦掠过,倏忽一声飞得远了,更唬得他心神俱颤,周身狠狠哆嗦了一下。
女孩看他的傻样,不禁失笑。
等回过神来,男童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别说了,大晚上的怪可怖。我不过说笑的。你听没听着,方才外边又撞死了一个,这里阴气得很。”
安兰嗤笑一声,手上顺着墙根刨土的动作却一点没停,“你可真怪,活的不怕,倒怕鬼。鬼可不会做恶,更不会害人。他们自己都叫人给害死了。再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
那男童堪堪比安兰高些,不过也高不到哪里去,至多也只有五六岁的样子。他听了这话,并不是很懂,于是目光很快便被安兰手下的动作吸引。
“我,我就知道,你刨坑最是在行,我都快要饿死了,你不饿么?”
“我怎么不饿?不饿这大半夜的溜出来,跟你在此处刨老鼠洞?”安兰两道杂眉一挑,“我怎么觉得不牢靠,你确认在此处么?”
“这墙根底下是少有的福地,地处僻远,土燥得不行,白日里又向阳,保准有窝——再说我老远就闻见味儿了。”
“什么味儿?”
“粪味儿!”男孩翕动着鼻翼,胸有成竹地兴奋判断。
“不是老鼠就是蛇!这次肯定错不了!”
“要不是有你这狗鼻子,我也不来受这罪,”安兰长叹一声,她虽刨得快,但毕竟也是一双肉手,指甲折断流出黑血来,又很快凝止了。
她免不了停下,忍痛朝手呼了两口气。然而气也是凉的,所幸手也很快冻得没了知觉。
“天天挨饿!若不是靠着掏窝捡菜,勉强填肚子,指不定哪天运气不好,真就要饿死了!”
提到狗鼻子,男童愈发愤慨起来,“西院里被关着的那些人,她们凭什么晨昏都有饭食?!闻着就生气!偏咱们命贱!”
“咱们命贱不假,但她们又好到哪里去了,不过为媵为妾,靠着残羹冷炙,苟延残喘而已。那些红菜羮,也值得你眼红?”
话音未落,男孩的肚子咕叽一声轻响。他知道自己是听说了“菜羹”二字,才愈发饿得紧,于是不好意思地别过头。
两只小孩遂不再说话。安兰心刨土,眼见着洞越挖越深,男孩百无聊赖,更心烦难耐。他又不禁道,“对了,你可吃过肉?”
安兰没答,侧过头瞥了他一眼,依旧刨土。
“我是说——除了蛇肉和鼠肉,”男孩补充道,“你可吃过正经的肉?”
安兰闷声敷衍道,“肉吃过,正不正经就不知道了。你问这做什么,望梅止渴么?”
“难怪你瞧不上西院的餐食,我瞧着已是顶好的了。”男孩怅然若失,“我就从没吃过。你都吃过什么肉?可还记得么?是什么味儿?”
安兰心中好笑,但刨土的手上痛楚难耐,她有意闲扯几句,便随口道,“那可太多了——炙全羊,烧乳猪,炸鸡腿,烤肥鸭,蒸鲈鱼,炖大鹅……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甜的咸的辛的,肥瘦相间的,外焦里嫩,吱吱冒油的,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一行清澈的口水悄然滑落,男孩很快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不,不对,我虽来得不久,但你不是生在掖庭么?你是不是饿昏了头,疯魔了,还是故意消遣我。”
安兰手下突然一顿,紧接着捣鼓一阵,“谁有闲心消遣你,老娘都快饿死了……唉,我是真想啊,那炸鸡腿,黄澄澄油灿灿的,外边酥里边嫩,轻轻咬一口,酥皮咔嚓一声,肉汁就顺着肉丝纹理淌出来,在舌头上打旋,简直要鲜晕过去了……”
男童听得目瞪口呆,喉间一颤,磕绊道,“真,真好呀……你是在哪里偷到的……”
“你就当,是上辈子罢。”安兰话风一收,接着胳膊猛地抽出来,手上赫然捏着一只在冬眠睡梦中惨死的花蛇。
因为安兰太过稳准狠,它的胆汁都被捏爆了,了无生气地两头垂着,像一条破绳。
“老规矩,你半条,我半条。”安兰从怀中摸出磨出锋刃的石刀,麻利地给蛇蜕皮,然后手起刀落切成两半。
“好说好说,”男孩忙了一晚,总算得手,欣喜接过,也忘了炸鸡腿的事,只是细看之下,拧眉有些不满道,“喂,我说,你下次能不能小心点,胆汁都出来了,苦得麻舌头。”
安兰斜睨了他一眼,“我还是顾念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才把这段给你的,你懂什么,这蛇胆且贵着呢,吃了也算滋补,没来得糟蹋了东西,不要还给我。”
言罢,她一把从男孩手里抢过那截蛇肉,将自己的扔进他怀里,头也不回,自顾自走了。
“喂,明晚还来啊——”男童在后边喊。
而女孩的身影已经一溜烟遁入了黑暗中。
她熟练地在灌木的阴翳里穿梭,不多时,就到了一处门前掌着孤灯的院落。
四下里一片清寂,这是安全的信号。
安兰停下,仔细观察了片刻,终于放下心来,贼溜溜地往门缝里钻。
院子里同样黑成一片,安兰狠狠舒了一大口气,正要把另一只脚也挪过门槛,突然眼前刷地一亮,门吱嘎一声合上,生生把她的腿夹在了当间。
安兰忍不住惨呼一声,死命将腿扯出来,因为用力过大,又猛地向前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