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何事?”淳于顾,或者说公羊古站定了,深施一礼,音色温润地问。
哇,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纵然是某种意义上的杀人如麻大魔王,嬴寒山还是被深深地震撼了。
“你不认识我?”她问。
“再下淳于顾,方从北方来,并不识得女郎。”他答。
“你再看看,或者你有没有个和你不一个姓的弟弟?”
他真的认真看了看她的脸,那双眼睛里满是清澈的诚恳:“家中仅顾一人,并无兄弟,也着实不曾见过女郎。”
嗯,好。她也诚恳地点点头。
“我现在就去和明府说,新来的这个淳于顾是个混迹在游侠中的细作,不知道为谁办事,断不可留。”
淳于顾张了张嘴,一行清泪刷地就流了下来,他哽咽着抬起一只手,声音颤抖:“顾自乌什一路南行,九死一生至此,只为得一栖木。女郎与我素昧平生,为何要构陷于我?若此地不容顾,那我走便是,纵然曝尸荒野,也算为我主殉节了。”
嬴寒山看着他。
嬴寒山冷静而不为所动地看着他。
“那你走吧,”她说,“我还是要进去跟明府说一声,你大概是个细作。另外我得补一句,这地方明府最相信我。 ”
他立刻收声,收眼里,收手。那张刚刚还温润文雅的脸空白了两秒,慢慢挑起狐狸的微笑来。
“哎呀……就饶了小生吧。”
红毛狐狸轻轻用尾巴勾了勾她。
淳于顾干脆地对嬴寒山承认了,他就是公羊古。
“顾是王子幕僚,也是他的耳目,”他说,“有个市井间的身份是为了行事方便。”
同时他也承认了那一天以游侠身份见她是别有心思。
“如果您听了我的话逃走,裴明府就是孤身在此处,煜殿下想接触他就更容易,也更易在他孤立无援身处危局时拉拢他,只是……”
只是襄溪王被雷劈死了,这谁也没想到,局势骤变,原本还在筹谋的王子煜已成刀下亡魂。
“他真死了吗?”嬴寒山问。
淳于顾脸上露出一点微妙的表情来,它既不属于端方君子,也不属于那只红毛狐狸。
那微妙很快转化成一种难以开口的微笑,他保持着这笑容几秒,然后轻柔地问嬴寒山:“若是殿下未薨,顾甘为殿下间谍,为何不去其他两位王子处,而来这里呢?”
……翻译一下就是你觉得你们这破地方有值得潜伏的价值吗?
话很难听,但很实诚,嬴寒山接受了。
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顾与古,哪个是你?”
愿为主君死节的端方君子和红毛狐狸,哪一个才是他的本质?
淳于顾很轻微地摇头,脸上微妙的表情也消失了,他像是刚刚开机的新电脑,只有干净的屏幕。
“皆是皆非,只看您觉得哪种相处起来合适了——不过在明府面前,我还得是淳于顾,那些世家人喜欢这个。”
最后一句话暗示了他是谁了,寒山轻轻眨眼,他也轻轻眨眼:“……哎呀。”
“那小生在您面前就不绷着了。”
其实淳于顾来投,嬴寒山特别高兴。
不是她是什么狐狸爱好者,是她急迫地想问他一件事。
“无”是谁?
淡河反了,反得仓促又尴尬。它夹在两州之间,左边是打得不可开交,但随时会停下来,想起淡河这个不驯服小城的两位王子。
右边是刚刚被打了脸,如果不是贵人多忘事大概迟早想着报复的第五特。
而淡河有什么呢,有一位人品还不错的主人,有青青的水稻,有一些老老实实过日子的百姓,有她一个嬴寒山。
它太小,太不堪一击,纵然有一个修士为它坐镇,也不过是大象脚下的蚁窝竖起来一根针。
为了保卫这里,他们需要士兵和武器。
沉州的战争让很多人逃向更南,这个据说自天而垂芜梯山的地方是人间和仙境的接壤处。
他们不知道仙境有什么,但更靠近仙境的地方一定更远离饥寒和战乱吧?没有人真的逃到芜梯山,他们在淡河驻足了。
那些死寂的乡里又一次有了人气,偶尔会有人从大路的土壤下挖出几枚铜钱,半截锄头,它们安静地躺在黑暗的土壤中,暗示来者们这里曾发生什么。
而来者们不去接受这暗示,被焚烧过的原野再一次荠麦青青。
人有了,兵源有了,但武器没有。
当我方土地面积特别小,兵源特别少的时候,就只能从武器上下功夫。
那把刻着无的信筒剑虽然几乎只是个玩具,但它鲜明地传达出来一件事——做这个的人是个制机械的好手。
这可是连真实历史的唐都没到的年代,居然有人把类似于现代弹簧的东西应用起来了。
嬴寒山没敢冒冒失失拆掉那把信筒剑,她只是对着光研究了几日,又敲了好几个铁匠的门。铁匠们说自己复制不出来这东西,也不知道“无”是哪位大家。
这之后她就开始抓心挠肝,做梦都想把这位“无”绑来改良武器。
这个时节刚刚下蚕豆,豆荚还嫩得可以作菜吃。
淳于顾剥豆荚吃豆,把外面那层皮壳点兵点将一样在桌上排成一排。
他吃得细致,享受,仿佛不是在吃豆子,而是在剥一只鲜肥的蟹。
他是王子煜的幕僚亲信,行为做派却不像是世家子。
比如他坐下时就喜欢没骨头地向着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