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汝锦以往来这边省亲,已经将姑苏城游逛过好几遍,因此,她对姑苏城很是熟稔。
下了船,苏婉母家的族亲派了人来迎接他们,将叶家人安置在一处清幽的三进院落里,还给他们配了些仆妇和杂役。
苏家在此地盘踞多年,经营着姑苏最大的织绣行,规模比起叶氏布庄,也要大上不少。
织布坊的规模之巨,除了缂丝机和珍贵的漳缎织机,其余各类织机也有上百台。
叶汝锦对此十分眼馋,过去她忙着研习绣技,对于缂丝和织染技艺的学习还处于初阶,算不上精通。
她央求姨母苏柔多日,总算让苏柔松了口,让她以学徒身份进入苏家织布坊,除了苏家的最为宝贝的漳缎织机,其余所有织机,都可以让她上手研习。
转眼,又过了半年。
夷族和大乾的战争仍未停歇,叶汝锦一家人还无法回到瑞安城。
此时,离上贡岁布的时间只剩下大半年,叶兆海再也没有迟疑,在姑苏城租下了铺面,又雇了好些织工,紧锣密鼓地准备起今年的岁布。
自夷族大军入侵以来,朝廷已经派出最为精锐的玄甲军前去支援战事,堪堪将战局稳固在西南一带,可西南一带的流民向全国各地四散,如今连姑苏城也出现了好些流民。
姑苏繁华,民丰物稠,对流民的吸引力也更大。这些流民大部分是西南地区过来的农民,如今失了田地,多数人没有能够养活自己的技能,就靠着朝廷每日施与的粥米勉强度日。
姑苏的冬天比瑞安城还要严寒,这一年大雪不断,流民们没有保暖的衣物,不少人被活活冻死在路边。
过去繁华无匹的姑苏城,在接连几日的严寒之下,街头巷尾横尸数百,每天都有冻死的流民。
冷风横扫,风雪漫卷,狭窄的街巷里横陈着几副冻得僵硬的尸体,经过的行人神色匆匆,纷纷绕过尸体,地上的残雪被踩踏得泥滑而斑驳。
彼时,叶汝锦正从织布坊下工。
织工的工作很是辛苦,她身为女子,织布全是体力活,她实在有些吃不消,扶着酸疼的腰一步一步走出了织布坊。
她整日早出晚归,今日她难得下工早,想要回去休息。
怎料,今日的尸体还未来得及被官兵清运出去,正巧被她亲眼瞧见,眼前的一幕幕让她胆战心惊。
原来人被冻死,尸体竟然会变得僵硬灰白,骇人至极。
她掩住口鼻,极力忍住胃部翻涌的恶心感受,用最快的速度走回了家,苏婉见到女儿,见她满头大汗,忙问道:“锦儿,你怎么了?”
叶汝锦深吸了一口气:“阿娘,你知道吗?街上真的有好多尸体......那些流民被活活冻死,我看他们实在是太可怜、太惨了......”
脑海中浮现起他们凄惨的死状,叶汝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觉周围的寒气还在不停往身体里窜。
苏婉把女儿虚虚抱在怀里,安抚地抚着她颤抖的身体:“锦儿别怕,娘在这里呢。”
叶汝锦在苏婉怀里窝了好一会儿,缓缓昂首,若有所思:“阿娘,我想找人定制新的织布机。”
她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册子,这上面记录着这些日子以来,她了解过的所有织布机的特点。
她翻至其中一页,递到苏婉眼前:“阿娘,你看,这是我足足用了一个月时间设计的新式织机,我想找个好的匠人,帮我制作出来。”
苏婉将设计图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随即放在了手边。
“锦儿,我知道你想提高织布机的效率,但是你设计的这台织机,只能织造出普通的布料,而我们要上贡的,是复杂的重锦和细稠啊。”
重锦花纹繁复,织造极为讲究,叶汝锦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造出效率更高的织机。
苏婉一眼便能看出,叶汝锦改良的只是最普通的织机,用来织普通棉布、麻布倒是可以,想要用来织岁布,简直是天方夜谭。
叶汝锦看着门外簌簌飘落的大雪,沉思道:“我知道,但我想先将这台织机制出来,专门用作普通布料的织造,譬如寻常百姓的细麻、粗布,用我们改良的织机,提高了速度,便可以卖更便宜的价格。”
苏婉怔楞了一瞬,她知道女儿心善,今日见到了那些流民的惨状,女儿一定是动了心思。
苏婉:“你想要织出更便宜的布匹,让更多人买得起,对吧?”
叶汝锦轻轻颔首。
苏婉略作思忖,当即做了决定:“锦儿,娘愿意和你一起,去找工匠研发新的织机。但是......等我们做出了新的织机,还要推广出去,恐怕已经是明年了。”
叶汝锦颔了颔首:“我知道的,我只是想,若是这场仗还要继续打下去,那么死去的人会越来越多......我们能赶在明年之前向全城推广织机,至少能够在明年以后,让更多人有衣裳穿。”
为了改良织机的事,叶汝锦每日从织布坊下了工,就立马赶回家,与苏婉一起琢磨织机的细节。
***
一年后。
在母女俩的努力之下,叶汝锦设计的改良织机已经推广出去,姑苏城的大小织布坊几乎都定制了这种织机,尽管只能织出普通棉麻织物,织不了绫罗绸缎,但是织布速度快、售价低廉,在平民百姓中很是受欢迎。
她还设计了一款小型织机,专门在叶氏布庄贩卖,普通百姓也可以买回家,在家就可以织出物美价廉的粗麻布。
如今,叶氏布庄在姑苏城名声大噪,大家都知道叶家有位精通织布技艺的小娘子,是她亲手设计了比以往快出两倍的棉麻织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