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部主事有两人,共享这间屋子。
但另一位主事袁回,在前两日便已回乡奔丧,如无意外,此时还在去庆州老家的路上。
况且,成泛也看了这位同僚的资料,袁回贪杯好酒,衣着打扮上只算是整洁,向来无配饰的习惯。
且他有钥匙,就算要回来,也可直接进来。
——更何况,下值之后若无手令,寻常官吏是进不来这等官府重地的。
成泛想,有五成可能这人是冲着她来的。
另五成,是冲着水部。
虽然现下无证据可以表明,成泛却直觉第一种的可能性不止才五成。
若不然,这人站在她位置做什么?再说,若是为了盗窃机密,为何不直接去工部尚书、工部侍郎处?
只是不知这人此行目如何。
她甩了甩手上的玉珏,有些琢磨不透这玩意儿是特意还是偶然落在了她这里。
半晌之后,成泛计上心来。
没有什么秘诀,就是一个等字。
等那人自投罗网。
…
下值之后,成泛唤侍从调转了方向,打算先去质子府一趟再驱车回宫。
至于符不符合礼法,成泛管不了太多。
质子府的门房将成泛引到花厅坐了许久,侍从为她端上热茶。
成泛原以为祁贺还在里间,一时半会就会出来,哪知道茶都满了两次,也未见到祁贺半个人影子。
成泛磕下茶盏,询问道:“你家主人何在?”
伺候的人皆是看过她面孔的人,再想起自家郎君去了哪里,一时不敢接话。
难不成是祁贺在干什么隐蔽的事去了?
成泛有些纳闷,正待开口,却听一人遥遥一声:“请贵主安。七郎今日外出有约,贵主如有吩咐,仆等可代为传达。还望贵主饶恕失礼怠慢之处。”
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陈姑。
成泛颔首,“若说失礼,也是因我未递拜帖。七郎在何处,我有要事寻他。”
陈姑安静一瞬,抬头回复道:“春深坊。”
她看着成泛颊侧的笑容,心里不由打起鼓来。
陈姑觉得自己该相信祁贺一把的。但想想春深坊到底如何,又没了这个信心。
西京就是幼童也知道:“手上百千钱,春深坊内歇一晚;腰间挂朱紫,相送之时意迟迟。”
春深坊,倚红偎翠之名远扬。
七郎说的是去做正经事,大概,应该,也许是真的吧。
成泛饶有兴味地站起身,掸了掸衣袖,跨步向外,嘱咐左右:“我向来只闻春深坊名声,今日正巧闲着,不如去长长见识。”
陈姑等质子府众人落在后面,囿于成泛身份,又不敢拦下她。
身边小侍从看着成泛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府,焦急不已:“陈管事,殿下不会去找郎君麻烦罢?”
陈姑不知事情走向如何,只是点出两个小厮,跳着脚地吩咐:“腿脚麻利点,速去给七郎报信!”
她捂着心口,口上念着佛号,生怕待会成泛闯上门去,看到的就是什么不堪入目的场景。
屋子阔敞,装饰淡雅,纱幔如云,幽香扑鼻,不似歌舞升平的会馆,倒像是哪户人家的别馆。
成泛暗中评估了这座据说是春深坊顶顶好,让人进了就不想出,又是祁贺常来、今日也必然在的会心阁。
从正门进来一路上楼,这里既没有预想中的那种昏沉之气,也没有污糟糟的狼藉景象。
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还挺符合她的品味。
成泛走得轻松,跟着上来的管事者额角的汗都要滴下来了。
“你就是会心阁的主事人?品味之上还真有一套。怪说不得能在这一坊拔尖儿。”
管事人笑得牙酸:“贵人过奖,正是有众人抬爱才有今日敝阁的光景。”
他领着成泛去楼上雅间,在楼梯转角处看到几个熟面孔朝他挤眼如斗鸡,却不敢上来,便知面前这位翩翩郎君定与里面闲坐的那位有关。
往日一箱箱的金条收起来毫不手软,今日几角碎银却坠得他腕子疼。
成泛一乐,这话事人倒显得谨慎得很,“主事未免过谦。你这当红的娘子可闲着?领我过去走一趟。”
主事人刚想说当红的娄娘子正忙哩,那楼梯上来对着的雅室里却在这时传来了明珠散落的琵琶声音。
正是娄娘子的拿手乐,阳关青柳。
雅室门微微敞着,能窥见女子半抱琵琶的袅娜身形,白玉指稍一拨弄,琵琶乐声如月光般潺潺流淌。
成泛朝前边探路的侍从望了望,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门神般杵在了静室外面。
琵琶声音幽幽切切,如泣如诉。主事人却分不出心思来欣赏。
主事人眼皮子直跳,正要婉言相劝,却发现面前成泛闭着眼睛,一副沉浸在曲乐中的样子。
再想提醒下里边之人,又觉这位门神带来的侍卫虎视眈眈,也没这胆子通个风报个信。
一曲终了,那余音悠悠散开,如云一般滑向心头更深处。
成泛阖着的双目睁开,两眼湛湛,击掌赞叹:“此曲妙极,娘子技艺高超,可是娄娘子在座?某可有幸请娘子再弹一曲?”
一边说,成泛一边踱步进入侍卫方才推开的门洞。
里间随即传来一声惊呼与物件扫落在地毯的细微闷声。
成泛长眉一扬,不急不缓,似才看到人一般招呼道:“原来是祁弟!几日未见,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