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随着步子远去，闲言碎语被长廊尽头的歌舞乐音盖了过去。
万庭栖黑袍下的手指摩挲起来，心念一动，那故去老者的话再一次在她的耳畔响起。
“那群前来喝酒的人，跟当今江陵知府一样，他们都……”
她重新抬起眸子，扫视了整栋丹楹刻桷的华丽楼阁，歌女曼妙的嗓音顺着香薰飘过来，曲中团圆的新词写得精致，颇为悦耳。
端午佳节，正是亲朋团聚之日，不过李景的亲朋都在镐京城里，他不过节，只是象征性地来这座歌楼里赏个脸。
万庭栖也不过节。
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暖得人头晕。
她觉得该做点什么了。
心念一滞，身后雕工细致的木门却忽然间被推开，林轩从里走了出来，跟她大眼对小眼。
没等对方开口，万庭栖就攥住他的衣袖，肃然道：“你先在外头候着，我去去就回。”
林轩一脸难以置信，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隔间，又环顾四下，这才将万庭栖拉至一边，压低声音道：“大人，你这又是要去做什么？”
万庭栖蹙眉道：“你不用管。”
“大人，这可由不得我，”林轩难掩骇然，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们上次去给殿下祈福，您就随意出行，这回端午庆贺，您又要走，这成何体统？”
“我说了不用你管。”万庭栖清冷的声音里沾了异常明显的恼意，她松开了钳制林轩的那只手，半只脚已经向外踏了一步。
“可是现在殿下已经不那么信任您了！如若再有逾矩之过，您现在不光位置不保，甚至性命都不一定能留下。”林轩急切道。
李景的脾气勉强称得上好，但若真的惹他猜忌，身家性命必然不保。上次她暗探杨府的事情败露，李景却并没有发作，甚至还让她随行王家村查案，佯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但对她的态度，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万庭栖不是傻子，这点她看得清楚。
伴君如伴虎。
君主的恩情，就如同水中幻月，看似飘摇美好，实则脆弱不堪，只要轻轻一碰，瞬间就能化为泡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一点点猜疑都能杀了她。
只是林轩不知道万庭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二人的真正关系。
突然间得知了要紧的消息，却在此处被人绊住手脚，纵使万庭栖脾性再好，也不能再忍耐下去了。
她冷笑了一声，道：“我不需要他信任我。”
她也不需要他多喜欢宋婉，多心悦那个十多年前的自己，他们早就不是一个天下的人了。
万庭栖从未忘记自己拼命活着的理由，她是来给父亲洗脱罪名，为宋家除去秽名的，如今事情到了这样一个地步，她怎能按耐得住。
她没有再看对方一眼，转身快步离开，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在林轩的视野里。
——
一间充斥着管弦丝竹之音的雅间里，江陵知府正惬意地仰躺在一张椅子上，身后的青衣美人笑意盈盈地为其捏着肩膀。
间内异香连绵，靡靡之音拂入耳侧，不知不觉间边令人沉溺其中。
碰碰——
忽然，房间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江陵知府脸上醉生欲死的神色立刻收敛起来，马上坐直了身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侍女沏茶倒水。
那美人也不含糊，快步走到桌旁，玉手翻覆间，两杯上好的茶水便被呈到桌上，她微微低着头，碎步迈得很快，弯着腰拉开了雅间的木门，眸子垂着，不敢抬起。
待人进来，她立刻迈出步子，转身就离开了室内，利落地掩上门。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人。
他刚迈进来两步，那江陵知府便赶忙整理好衣裳，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脸上堆满笑容，欠着身子，刚要说些什么，却被那黑衣男人抬手打断。
他冷厉的眼神径直朝外射了出去，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外头有动静。”
——
林轩老老实实地候在隔间外，心里不住地泛着嘀咕，神色有些焦虑。
正在这时，身后的门嘎吱一声，被从里推开了，李景双手背在身后，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
林轩心中汗颜，拱手道：“殿下。”
李景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看了他一眼，温和地问道：“就你一个人？”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于是他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重，右手将平日里惯用的纸扇拿了出来，不轻不重地敲打在摊开的左手上。
“那我们就去找找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