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掌打在实木做的桌上，声音硬实厚沉。玲珑看看桌子，再看看怒火冲天的花素颜，虽然小娘子生气起来也很漂亮，别有味道……不对，是能让传说中寒冰雕脸不破相的玄冰寒女动怒，那是多么威风神奇引天为傲的事啊，足够他出去大炫耀……咳咳，好像这也不是重点！重点该是——小娘子，桌子好硬啊，你居然敢这么大力敲下去，好有勇气！（拜托，手不痛吗？）
花素颜望着面前这个笑容完美的男子，突然前所未有的气怒。她本是顶冰冷的性格，连周子赎的背叛也难以让她动怒，却不料，有些事情你越以为不在乎，其实越在乎。
她要如何开口，她其实是在担心他的安危。
她知道他是一个有秘密的人，她知道他另有计谋，然而他又是否知道，以他那么菜的武功，以他那么诱人的外表，还有单薄带毒的身体，江湖险恶，主动去招惹那些正邪难定的人，置自己于危险中。
并非任何时候都可以像对付尚书那样凭一张嘴化险为夷。
她突然有些恨这个不擅言词的自己。
可即使如玲珑般灵牙利齿又如何？
他，难道又说过一句真心话……
花素颜看着他那张妖惑的五官。那是一张让人移不开目光的面孔，雪肌玉肤上，铺垫着那一双绛红色的宝石，映得如满地苍雪上两朵盛开的异花，艳光四射，夺目移魂，完美得不像凡间能见的妖灵。
可其实，笑得再妖美动人又如何？
都是虚伪的谎言。
花素颜猛地倒吸一口气，好像瞬间将所有惆怅都辗转入怀，几乎窒息！她突然觉得很无奈，因为她又算得他的谁呢？她从来就没有资格去责备他，或者说出任何话语。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陌生人，过了今天，过了明日，过了这结盟大会，总归各走各路。
无从谈起。
却赫然发现，在众多的无奈中，这才是最让她心痛的理由。
玲珑静静盯着花素颜冰冷得能冻死人心的脸，以及暗藏怒火的双眸。他其实明白她的不快来自何故。他明明是知道，却假装不明白，故意开着没心没肺的玩笑，再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用最残忍的方法对待自己。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五月十三，虚乾山，灵照宫，那是他最后的愿望，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是他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准备带入地府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所以他可以继续伪装，假装世界本就如此，而他也本不过是一个无忧无愁满嘴胡言乱语的男人。
没有人会死。
没有人被抛弃。
只要这样，就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这么一想，他顿时又展露笑颜了，笑得依旧灿烂生辉可爱无敌，桃花眼如春风玫瑰，琉璃月牙也绽放金色光彩。他笑道：“看不出小娘子这么关心我，居然为了我冒险偷听。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外遇的……”
忽然一巴掌就打落了那个完美无缺的笑容。
玲珑惊呆住，好像见到一件天下间最匪异所思的事。没人会拒绝他的笑容，因为人都会被表面蒙蔽，只要他一笑，仿佛世界都真的开朗了。
可是花素颜面色冷凝，低吼：“收起你的装模作样，明明并不觉得好笑，为什么要笑！”
为什么要笑？
因为……因为……笑，总比哭好啊……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来到江湖，混进各个门派，与江湖人士打交道，跑进尚书府，全部——都是因为这个笑容！
笑容会让人放松戒心，笑容会让他觉得自己比较快乐一点儿，笑容会很可爱，所以他从来没考虑过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每个人都会笑，开心的时候，欢喜的时候，心动的时候，幸福的时候，满足的时候。笑，只是一件十分简单单纯的事。
可有时候，世界并不那么单纯。
就像有些人的笑并非真正的笑，有些人的胡言乱语并非真的胡言乱语，有些人的胡绞蛮缠并非真的胡绞蛮缠，有些人的恶作剧并非真的恶作剧。
妈妈，我很冷，请你不要走。
非要到生死一刻，痛得昏迷不清了，才舍得说出一句真话。
终究，还是一个凡尘之子啊！
没有真正无忧无愁的人。
花素颜那一巴掌，其实并不很用力，只是恰到好处，不偏不依，扇到了他心头最痛的那一点。
玲珑自己也不太清楚。因为面前的她明明才是打人的那个，可冷若冰霜面无表情的玄冰寒女，为什么竟露出一幅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
好像那一巴掌是打在了她心上。
若是平时，他早该大呼得意，能让那个从不改变表情比南级企鹅还冷凝的花素颜垂泪，那是多么天的威风。
可此刻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因为，她说——收起你的装模作样，明明并不觉得好笑，为什么要笑？
为什么要笑啊，这真是一个好笑的问题呀！
他心里无奈苦笑了一下。
天知道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