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兰!何不快些起床,今天可是去升仙渡劫的日子,快点!妈还有话要嘱你!”
殷兰迷糊地睁开眼。木窗掩着,能从窗的罅缝中看见外边的明煦阳光。殷兰没答。清脆的鸟鸣叽叽喳喳缭绕耳畔。她静静地思度(duó)自己何时才能一觉睡到天明。
天气已然回暖,拂去了冬日的冰寒。殷兰拨开柜中的棉衣,扯出几件轻薄衫子穿上,望着铜镜中一脸平静的自己,她没来由地尝试笑了一下。
还未开房门,就闻见早点的鲜香。娘一脸憔悴地坐在方形旧木桌桌旁。
“啥事?”殷兰不动声色地抓起一块糕点放入嘴中。这正是她最青睐的仙人草糕,指甲盖大小,呈奶白色,鲜香软糯,像是山珍海味凝聚浓缩起来的脂膏。
娘一直看着她,似乎许久未见,张了张嘴,终是出了声:“妈别的不多说,成不成仙不要紧,平安最重要,别逞强。”
“好。”殷兰冷淡地微微颔首,低头继续往嘴里塞早点。
“你也说些吧。”娘看看咬着包子蹀躞【蹀躞(xiè):迈着小步走路的样子】而来的爹道。娘每次见着爹走路的样子都会笑,言其“大类女郎也”。
可这次,娘笑不出来。
“哎呀!这有啥好说?”爹大喇喇地咬了口包子,粗声粗气道:“她又成不了仙!”
“你又乌鸦嘴。”娘嗔怨道。
“哎呀,咱村几百年没出个仙人了,好运真会降到咱头上?要我说,还是恪尽职守地种好地,养活自己来得要紧,兰兰也不要有太大压力,仙人算个啥?仙人会种地耕田?”
殷兰没说话,仙人草糕沉甸甸入腹后,她端起了一旁的清茶。
倒是娘沉不住气:“咱殷兰好歹也跟着林家小姐学过几把式剑……”突然她叹了声,不安地摇摇头:“成仙了妈就见不着了。”
一句林家小姐鱼钩般钓起了殷兰的回忆。
那时她似乎挺小,还不知等第观念,与林家小姐玩得算是和洽。可如今,她连那个女孩的面貌都记不大清了,只想起林小姐似乎因父亲贬官搬离了。走的时候,林儿哭着送了她一面铜镜。就是现今她房里挂着的。
殷兰仰头把清茶饮尽,抓起搁门边的笨重木剑,这是父亲用了一个秋冬给她做的。
她淡淡说道:“我走了。”
娘凝望着,布满血丝和脓黄的眼中映了扇门,门中那颀长的身影正是她那薄情的女儿,“好……一路平安。”
那扇门被轻轻掩上,门外的殷兰回身久久凝望,一旁的树木被晨风吹得不住变换,木屋却沉默地驻立着,似是告别,似是盼归。
清冷灵动的风扬起殷兰打着补丁的衣摆,旭日斜照。
这一刻,恍若永恒。
所谓“升仙渡劫”就是去到尸骨路打杀。
尸骨路,红尘中唯一通往天境的明路。
每年三月初三打开,开启之时,神庙骤亮,古钟摇曳清灵灵作响。
一条黑雾缭绕的恢宏大道向青空伸展,沿途不断分叉,树样地爬升上去。
最终,数以万计的分叉在无限接近天堂处并成一个神秘的光点,给以仰望之人无限遐想。
届时,僧人法师紧张惶恐,奔走相告,令人激动的消息如石子掷入水中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漾开。
和无数渴望求仙问道的人一样,殷兰终是在尸骨路前顿足,等待法僧的最终放行。
她没有在意身边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也不理会周围嘈杂喧嚣的环境,乌黑的眸子只紧盯着眼前直抵天际的宽厚黄土路。
尸骨路开放之时,万马齐喑!
总有一个人第一个踏上这条路。
随后,人群开始涌动,殷兰混在人海中,缄默而果断地选择叉路,随着人流逐渐稀少,殷兰拔出了沉重古旧的木剑。
尸骨路其凶险,路中遍布了青面獠牙的魔怪、陷阱、暗器。千千百百号人,真能走到头的也不见得几个。
殷兰喜欢一个人干架,和她同路的人多次想与她合作,无一例外遭到生硬的拒绝。笨重的木剑砍起怪来很累,随着魔怪威力的增长,她有些力不从心,身上多处挂了彩。
突然,木剑“咔嚓”断裂,殷兰心中一恸,向后踉跄几步,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殷兰只觉视野转向天空,身体开始下倒。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牢实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殷兰只来得及用余光瞟瞄一眼坑底竖着的千刀万仞,就被拽上了地面。
那一刻,她闻到了清冽的薄荷香。
“谢了。”殷兰没抬头看来者,仅淡然说了句,转身欲走。
“等等!”
朗爽的男声如霹雳弹样地砸在殷兰后脑勺上,炸得她头皮一阵发麻。
殷兰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啥事?”
身后人默然片刻,终于是道:“你是明兰体质,一定要升仙!”
殷兰这才扭头,给那人甩去一个正眼。只一眼,就惊艳了她黄尘般的岁月,似一束星芒,落入了她灵魂最柔软的角落。
但殷兰也只是怔了怔,很快垂下眼帘,用长密的睫毛掩去眸中微光,声音薄凉中透着几分不淡定:“明兰体质?”
“是种非常稀有的体质,我——”少年似乎很激动,但马上刹住了话头,他绵延起伏地“嗯”了一会,声音变了调,如鲠在喉:“能救很多人!”
殷兰抬眼望他,眼中已恢复漠然,却冷不妨读出了少年目光中的怜惜,脑中自动连了下他的话——我能救很多人!
忽觉好笑,挑眉问道:“你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