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红袖招。
千明刚上车,便迫不及待说,“猜我今天遇到谁,财长家那位日本名的女先生来给我们教课。”
“上次和我们打架那家伙的未婚妻?”
“嗯。她在女校兼职教书。代授基础学科和英文。现在学校新办起,教师紧缺,临时调配一批研究人员代课。”
“水平怎样?”
“还行吧——”她拉长声音,显然对功课的认知还不足以评价教师,又见北看过来,马上补充,“学校国文老师水平还不如北。”
念书期间时间规律无比,回家如蒙大赦。
晚上洗过澡,千明闻到幽幽缕缕香味,这才看见窗台新添一只浅口瓷盆,盆里浸着满满当当的玉兰花,清香扑鼻。
走出门到院子里。北放着煤油灯,在外面看书。书边上是一盏盖碗茶,一碟盐渍梅子。
“今日唔打功夫呀?”
千明拿颗梅子丢进嘴巴,想起三年前在广东第一次遇到北,就是瞧见拳馆里他身似游龙,谪仙一般。走拳架时最是讲规矩,太极上身中正、虚灵顶劲、沉肩坠肘。彼时他是雪白唐装马褂,一式云手,一式单鞭,直撞到眼里,看一万遍都要动心。
去问才知道他不是武馆子弟,家里经营本地小有名气的米行生意,于是她做了女匪行径,把人绑来帮派里。
而后他携家里一对双子兄弟进帮派,再到叔父下台、一日易主,现在又来上海。区区三年动荡不已,回忆起来都不甚真实。
北不说话,显然聚精会神。她头发没有晾干,百无聊赖走去庭院角落,那里有只巨大瓦缸,半埋在地底,里头半满的水养着青莲。
她拿起旁边的竹剪,有一下没一下拿在手里晃着修花。北是与万物相处的态度都别有天地,千明天生精力充沛,从前只爱新鲜刺激,是跟随他才同世间都亲近。
过一会,北像是怕她剪坏东西,这才放下书走过来,单手覆住竹剪,在正确的地方修一修。于是千明得逞般兴起,拉他近身。
“学校新教交际舞,你陪我跳。”
“没有音乐。”
“唔紧要!我会数节奏。”
北还穿着长衫布鞋,被她强行牵到院子中央,手把手摆开男女舞步姿势。一二三,二二三。退再进,去再回。兜兜转转,她总也牵在他手心。
庭院里有海棠树,影子婆婆娑娑,疏漏着月光柔凉。
北的掌心较之平时更温热,千明一曲教完,踮起脚尖凑近了去。
亲吻里尝到冬桑和枇杷叶之类的甘苦药味。她不依不饶,舌头见缝插针似的窜进去,一股子黄连上清的苦味,将梅子的甜腻统统盖过去,苦得人抓狂。
这才晓得他书边的盖碗里不是平常的凤凰单丛,是煮好的廿味凉茶。
千明松手,舔舔嘴角,一脸纠结地盯着他,像在思考要不要继续,最后只得悻悻然放弃。
北目送她进屋背影,揉一揉眉心。上海的气候和广东大不同,这几日没休息足,身体不适应才煮凉茶来喝,竟还中邪一样同她在夜风里跳舞。
9、
赵家办的宴会请来不少官员女眷。
及川是获得赦免以后,第一次出来参加活动。心里对这样排场上的设宴再不情愿,还是老老实实跟着过来。
在楼中转悠一趟,尝过两杯白葡萄酒,发觉酒确实是好酒,里头嘈杂人流却是浮华难忍。
藤井薰是一道来的,本也喜静,于是及川带着她去到后院一块安静角落,在草坪上踢掉鞋子,远远跟着里头的音乐跳舞。
这样的距离最适合讲话,两人对于社交舞步早已熟稔,身体的默契不言而喻,只贪念一时静谧。
“你不是最爱沙龙聚会,同大家谈论时政。”藤井薰问。耳畔的珍珠钉一闪闪,在月光下有温冷的光。
“没啥意思。赵父一家做银行生意,想巴结老爹。他夫人是姜家的人,说是名门望族,以前祖母跟过老佛爷……陈麻子烂谷子的事情翻来覆去地讲。拜托,都新社会了好不好?要不要我们都陪他把辫子留起来?”
及川越说越不满,四下看一眼,周围人原本就不多,他还更要把她带至无人角落。
垂垂如云的树后,及川低头凑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到藤井薰的脸上。
藤井薰愣住,“……你做什么,这里不是家里,不好胡闹的,被人看到怎么办。”
及川顷刻严肃神色,“你在想什么啊——我是有话同你说。”
确认周边无人,他才神神秘秘开口。
“——我写好辞呈了。”
“……啊?”始料未及的话头,她犹疑地看去,确信他表情不似玩笑。
“我同警署探听过。本地□□现在式微,没什么门路。那帮广东人手上有云南和印度的烟土渠道,还做人口买卖。”
“警署和财长都不管?”她问。
“怎么管,新政府才立住脚跟,正是财政缺钱的时候。鸦片烟土买卖是万万断不了的,他们自称生意人,做的营生给老爹一年纳的税抵过千口人……至于人口贩卖,那么多流民没饭吃,男丁在城内落不下脚,要么参军要么进帮派。女人就比较惨了。”
“见不得光的脏活都是□□做。政府这边落个干干净净,坐享税收渔翁之利。”
“上次和东北军阀和谈破裂,更是需要稳定局势的时候,不可能破釜沉舟一气解决难题。”
“不为古人所欺,不为权势所屈,不为洋人所役。”他重复一句写在先前报纸上的话,自言自语一般,“我想做的事,并不是当个憋屈的书记官写写文章做做秀。”
“你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