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伯说了吗?”藤井薰一直在安静听他絮絮叨叨思路发散,直到这时才冷静打断他。
“……”
果然。她早已猜到答案。
“他正在火气当口呢。”及川靠在树上,泄气又烦躁,几欲找根烟来抽。“上次登报的事情风波未平,我犯不着这个时候去撞枪口。下个月伯父伯母还要从东京赶回来……他都念叨我好多次了。”
“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的话,”藤井薰说,“那就去做吧。”
他望一望她,欲言又止,眼神好像心有不忍。
藤井薰不以为意,她是华侨身份,又不在机要岗位任职。自认在哪里做研究都一样。
“——我会陪着你的。”
宴厅一楼,黑尾在廊柱的拐角处,护风点起一支烟。
最近事情太多,劳心劳力,郁结难耐,呼一口气假装都随烟雾散尽。
可惜看样子很快又有人前来不让他安生,有脚步在他身后停住——黑尾长舒一口气,将烟蒂踩灭在靴底,将黑色手套戴好,回身。
眼前却是熟悉的雪白小面孔,玻璃般猫儿眼,一头红棕色鬈发,轮廓几分□□,名字也是西洋式的,莉莉安的礼服裙外头裹黑色丝绒披肩,肩头莹润,言笑晏晏。
黑尾上下打量她,这不是第一次见面,事实上自从上海饭店的枪击案以后,他还特意找烟花巷的老鸨问过情况,上海出来的雏,百分之九十的货经她的手调教。再大的明星也不例外。
“长官好奇莉莉安?怎的呀,想做她入幕之宾?不好搞的哟,她是有主的。”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黑尾说,“她和一起案子有关,嘴里头的话不知道该信哪句,我得找别的途径了解情况。”
老鸨咯咯笑,收了点好处便从善如流介绍,讲她是白人同流莺女人生的杂种,无人认领,改一个英文名字,叫莉莉安,十岁便被养父母卖到火炕,吃不住苦,逃出来,在阴沟边讨饭,“一头疮一身病,不是我搭救收留,早就烂死街头,能有今日这样好吃好住,细皮白肉?”
“现在嘛,跟着个大人物,是淮军那一块的,名字不好说,您也知道。”老鸨道,“能占长三角都是他能打,现在新政府都礼让几分。莉莉安犯下什么事,长官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
“大人。”面前这位神神秘秘光鲜亮丽的女歌星,也穿戴黑色长手套,一只纤细手腕搭在他手背上,状似亲昵。
黑尾肘部朝后撑着身体,向后靠在廊柱上,以一个随意的姿态微微俯首,等待她开口。
“我昨儿个去照相馆。听到些有意思的事,想说给大人听。”
“你说。”
“这里人多口杂,怎么方便讲话?”她翻过手,举到他面前,“不如请我跳支舞吧。”
黑尾挑眉,女人的把戏他瞧过一些,在他这里并不总是奏效。但是眼前的人像有额外魔力,让他愿意多些耐心,看看她到底葫芦卖的什么药。
二人走进舞池时,周围人纷纷投来注目。新晋的警察署长和新晋的上海歌星,具备焦点的话题度。于是那些小姐或海紫,或雀青,或妃红的裙摆也在退让,给他们分出一条路来。
黑尾跟随音乐把她领到臂弯。
曲调的每一节拍都充满华艳,韵律欢快,莉莉安脚步有些俏皮地同黑尾贴面而舞,脚步拖拖,风情又缠绵。
舞池外的人静默下来观赏,见她裙幅随着转身翻涌出微小浪潮。个子小小,她同他跳舞,将整个身体都托付给他似的。弯腰,后倾,跃起。像一件美丽珠宝,被展示在上流的社交场。
“我知道大人在追查我。”她说,“我也知道,大人想掩盖前任上司的意外。”
黑尾脚步一滞。莉莉安灵活一个旋身,重新补足错失的节奏,又道,“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我是想帮您的。”
一曲终,她松开揽住他的手。
黑尾察觉手心多了一样东西。展开来,见是对方留了个小小金属相片挂饰给他,摁下螺纽,里头有他想要的知情人和地址,额外当然还有一张巧笑倩兮的照片。
莉莉安离开舞池,回头远远观赏他的表情。
——看来是真的不记得她了。也对,她改头换面,自己都认不出自己。美貌固然是她的力量,但同时亦是她的牢狱。为避免美貌带来的浮浅,一个人首先要使自身变得不易理解,变成一团难解谜题。
至于进入上海饭店以前,在数十人里,被彼时身为副官的黑尾短暂地帮衬一次,得以留在饭店而不是被赶出这片地界——这样的事,谁会在意和记得。
她裹紧了披肩,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摇曳生姿走进夜风里。
10、
是夜。
宴会结束以后,姜锦年也陪同姜母回到住处。
她的房间在二楼,刚一关好门,还没来得及洗漱换衣,窗户玻璃外便是笃笃,两下梧桐果砸落的声音。于是她知道这是她等待一晚上的人终于出现。
找了借口说首饰落在车上,要出门去取,锦年匆匆忙忙下楼。
屋外路灯下,一团寂静,四下都见不到人。冷风在尚着裙装的身体上吹激出一片瑟缩,她忐忑又失望,又怀疑是自己刚才听错。
忽然一股旁来的大力,将她硬生生拽进旁边的巷子。
漆黑一片,路灯彻底失守的弄堂。高跟鞋好像踩进了浅水沟,潮湿的冰凉和霉味一起上涌。她只觉被死死按在墙上,后背挤压贴着粗糙硌人的砖头,呼吸被压迫到疼痛缺氧,而没头没尾的炙热的吻就落下来。
胸腔由于姿势而生疼起伏,氧气在突发状况里加速耗尽。
她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