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好晚，大人今天……在这里歇觉？”
14、
及川抵达茶楼时，比约定时间晚到半个钟。
岩泉一说今日要介绍他一人。他进去时，看到厅内已经坐满，岩泉一和另个背对他的人坐在窗边。
桌上正在上一轮新茶。茶船、茶壶都是是黄铜制成，茶师挥手一撒，桌上如同开满了黄花。
一股水箭遥遥射入茶碗内，花叶在碗底旋转，丝毫没有溅出来。岩泉一拿碗盖擀擀茶水，递给坐定的及川，“慢点，看烫。”
花茶的香气压过苦涩，闻着比喝下还要安逸。
“这是京谷，飞行员，刚调到上海。”岩泉一示意，及川这才看去，见对方留着寸头，应是年纪小，脸上还存有少年人的桀骜，眼神不驯。
“从前他在成都，学成没什么机会实飞。又辗转申请北上。”岩泉一道，“这里上战场的机会更多，怕出事的飞行员都跑去安全区。”
“进部队实飞难道需要介绍信？”
“千里马仍需伯乐。他能力足够，也有意为国家效力。你若同财长说道说道，应是军部一句话的事。”
及川将茶碗放下，笑了声，“抱歉啊小岩——我已搬离家中。”
事情很突然。
他早已下决心辞职，顾及父亲健康状况，以及藤井薰父母访期将近，才一拖再拖。然而近期东亚局势白热化，与日本关系从前阵子稍缓，现又突兀进入战时状态。
海关封锁后，未来又成变数。
财长在家中做四十五岁的寿宴，说是生日聚会，来的却全是当局要人。父亲带他一一引荐，及川本想借机结识三俩人物，然而他发现，所有人都一样，只能听到“犬子”二字，听不到自己说话。
那种心头越演越烈的阴霾感和无力感，变本加厉。
藤井薰在厅内略略停留，就离席回房间。
财长酒过三巡，靠在露台沙发，对面的人与他对谈后刚一离开，及川便在对面坐下。
“爹，我打算辞去现在工作。”
财长正往自己烟斗里填烟丝，一时没有理会，“混小子说什么，是嫌我今天事还不够多？上次你又译一篇文章准备登头条是不是，主编连夜电巡我，才来得及紧急撤稿。”
及川紧紧抿着唇，脸色沉下去。
现在上海的大小报纸只谈风月，不谈风云。
说白了就是放弃时政新闻，归化大众趣味，从租界到新政府，上海风云实际上是越来越不好谈。
财长和他都知道，政府新颁布《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里面规定，凡以危害民国为目的，以文字图画或者演说鼓动革命宣传者，就是所谓的叛国，而进行叛国宣传的人，须处死刑或者无期徒刑。
为叛国宣传罪犯煽动，而为之辗转宣传者——就是听了前面这类人的宣传，转移并传播宣传的内容，视情节轻重也要处无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我无暇每次都帮你善后，你规规矩矩在本职踏实做工作。别整天歪门邪道惹麻烦。”财长压低声音警告自己唯一的儿子，很快瞥见他身后的外交官，点燃烟斗又起身走过去。
及川双手紧握，又在原地坐了一会，然后下定决心般上楼。
藤井薰在房间内写备课笔记，及川突然开门，她有些困惑，“楼下已经结束？”
“小薰，我先前同你说好的事，要提前到今日。”
及川低沉着声音，尽力温和语气，“我找好整层出租房屋，定金已经交付，到时候……你仍有一室可做研究，我也有一室可以写东西。”
“抱歉，原本是想等你父母来过以后，我再搬离家中。现在局势一筹莫展，我一时一刻也等不了。如果你觉得太急迫，也可仍先住在家里。”他强调，“我不会强求一起。”
藤井薰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事情发展太快，没有预留给她任何缓冲思考的时间。她凝视面前人，看他的脸、他的眼神，他和从前别无二致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一颗心，以及那颗心背后袒露的无声请求。
她想，终于有这么一天，而终于她还是无法拒绝。像书本原就写好这一页，它既定地写在了他们二人的命运里，只是风太着急，比人更快地翻到了这里。
两月后。
女校内，这日藤井薰结束教学，计划提早下班，回到办公室取东西，却被杜千明截住。
她早早等在教师办公室内，没规矩地坐在窗台边沿，三层楼高，外侧也没有防护，百无聊赖晃着两条腿，看得人胆战心惊。见藤井薰进来，千明就从内沿下来，把一旁乱七八糟作业簿和课本翻出。
原来她是来请教问题。
藤井薰对批阅她的试卷有印象，知道这名学生思路敏捷，但基础薄弱，尤其短板是缺乏耐性，习惯跳着做计算步骤，往往审卷人都看不明白因果关联，数字省略更是随心所欲。但工程学和理学最讲一个精确严密，这样的习惯须得从头纠正。
几道题快速讲完，把她习惯毛病也指出，千明耸耸肩，“这样麻烦，你麻烦我也麻烦，直接把下次考试题告诉我不就完事？”
“考试透题不光你被记大过，我作为讲师一样受处分。”藤井薰拒绝她的简单粗暴提议，正色道，“光看眼前成绩，这样有什么意义？本质毫无进益。”
“有人近日眉宇不展，我想让他开心，所以计划拿甲等成绩单。”
千明满脸不在乎，“他需要掌握这些的人帮他做事，我翻阅女校课程中，机械工程和漕运相关，所以才念书。你真当我对这些数字公式和英文单词用功？”
藤井薰看着她，“做学问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