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大概就想掉头走的，不知怎的又回头看她一眼，折返回来，把木签子掰下一小段，甚至还用自己的衣服擦了擦灰，她没敢提醒那样的话看起来更脏了……男孩说算了还你一半吧。她看看家人还没注意到这里，飞快地凑过去咬了一口。他问好吃吗？她点点头说甜的，然后又皱眉小心翼翼地说，还有点酸。
宫侑越听细节越瞪大眼睛。
——见鬼。那是锦年。见鬼的命运。
还真是……浪荡浮世里，“命中注定嘅女人。”
宫侑自知不像阿治，自己并不是对别人多好的性格，从前凭借好皮囊，行事放肆，对女性并不规矩，从来也非好相与的人。
但是一物降一物，他直觉这次是一头栽下去，倒也……心甘情愿。
从今往后再乱的世道，也须得护她周全。
23、
两年后。
战争结束。广州城内。
闹市区新增鳞次栉比的店铺，战时凋敝的街道，又逐渐恢复起人气。
巷落交错，狭窄悠长，行至此处的人能闻见肠粉的米浆香味。早晨不必急赶忙乱，悠悠闲从店家买一份茶点，带回家去尚且热气腾腾。
不时有街坊邻里同刚刚行过的人招呼，“——北先生，来宫氏吃茶？”
他就停一停，回笑致意，“今早带回家用。”
从前上海最大的□□，销声匿迹也不过只需短短两年。这两年足以让新人遗忘尘埃故事。日新月异的报纸头条永远刊登更博人眼球的人事。
那些漕运生意渐渐洗白，临时政府换了一个，又上来个张督理，而后又换一任——新的政权收押那些漕运公司，所有相关人等均须接受调查才能离开。
北在最后一道清算来临前，终究遣散帮派弟兄，各自给予钱财安顿，愿意留下的便留下，愿意回归故里的便回到珠江口。他曾经牵扯的人太多、根系庞杂难以说清，好在结识朋友众多，最后倚靠以往东三省军阀、现任新政府军部的旧友出面力保，为他在报上刊登假死消息，幸是得以脱身。
他的头发比几年前短一点。战时最乱的时候，被当局控制起来，发配采石场劳作，也去往马场用铡刀切割草料，足足半年时间。后又被释放出来。因而手掌比从前粗糙，多长一层茧，皮肤也较以往黑上一点。
散尽千金后，倒是一身轻回到广州，步履无需像从前那样急，因这里不再是需要劳心劳力、风云诡谲的上海。
一个月前，北接到牛岛的电话。
原本这段时间仍需减少联络、避开风头，但既然对方致电来，势必有要事。
遇到杜千明之前，北家世代种植水稻，到父亲这一代，稻田已有三十亩。现今回来，重新整顿起来，也开始新种果树。仿佛是骨子里就习惯跟随自然的生长周期劳作，春季拉枝、刻芽、环剥、复剪，夏季打药、施肥、浇水，秋季采摘、运送、种植新苗，冬季清理土壤。每亩收益，相当于寻常人在广州打工两月所得。
对比不停和人打交道，北知道自己更乐意和植物相处。卸下那样大的帮派责任后，他总算觉得做回自己。
——唯独一点不习惯。而这一点，在数年前他就已经察觉到。
他不得不承认，千明深入自己生活的程度。曾经哪里都有她，她的坦诚和狂言，她的如影随形。偌大的上海，每个人找他都是有理由的，求工，办事，宽限债务……都是有理由的，都有所图。唯独她是没有理由的，没有理由就凑近来，没有理由就不放他走。还有她的失控，她的把握不住自己，她对感情的焦渴，都这么赤裸裸地呈示给他，毫无歉疚，毫无保留，只是相信“你理应接纳我，理应宽谅我，甚至，连背叛都不该存在”。
在他跟前，她一直如小野兽一般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感情。
牛岛同他说的便是这件事。
千明在战争开始前就被遣送欧洲。两年间远在国外，开春才看到报纸东亚板块，她于角落找到一角死讯，就像旱天起的霹雳，事先并无先兆。
“有人一直在找你。”牛岛说，“她杀掉前任政府的官员，现在被看押收监，因为染上鸦片，情形不大好。”
北回绝了对方提出的关照安置，这是未了却的责任，他得自己去处理。
将千明接回广州已有一个月，情形比他预想还要糟糕。
回到家里，北将买回的茶点和药品放置好，推门进里屋。
只见屋内人眼泪鼻涕，乱着头发蜷缩一角，吱呜连连。
四肢百骸一起痛痒，骨骼关节中像是有虫蚁在蠕动啃噬，从大腿根到脚趾，皮肉筋骨像是抽搐拧绞了一般。涕泪失控地流了一脸，闭紧眼睛，喉咙里咯吱咯吱，片刻过后，便是呜呜的哀叫了。
管家跟在后头，“先生，我来吧。”
北不发话，自己端了托盘进去。
管家接着劝，“这东西，哪里戒得掉，我爹说是戒了三年，邻舍一煮鸦片膏，他在自己屋内还不是满地打滚。”
北侧首：“她会好的。再凶险的难关她也得过。”
他久掌生杀，现在平和收敛，但余威仍在，略略冷脸讲话，使人不敢置喙。管家随即噤声。
一整天，千明不住呕吐、高烧、呼痛，且满嘴梦呓。
她的情况可怕，双眼窝了进去，嘴唇干得爆裂滴血，口口声声“水。水。”但一喝下去，随即连血一齐吐出来。
已不似人形，同起初见到那个刁钻蛮横少女是两回事。
而千明会在持续的昏聩中，有短暂的清醒。在意识的无边荒原里，她找到一根侥幸的稻草，从沼泽中上浮。
北每日亲自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