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去,白韶生了一场大病,高烧持续不退,梦里时常呓语。发起症状,就像是丢了魂儿一样。她身边没有亲人,病亟时的陪护照料,都靠夏玲临时寻得的保姆赵阿婆。两日下来,赵阿婆私下找到夏玲,让她去城内的寺庙为白韶求个驱邪除祟的平安符。
夏玲便照做了,求来一符箴言——“解铃还须系铃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夏玲掖了掖白韶的被角,琢磨着说,“意思是,再去那琴社里听听琴,这病就能好了?”
“唔。”白韶烧得迷迷糊糊的,眼前都是重影,夏玲从她的床边起身,带起一缕白色的光泽。
“简直是胡扯!”夏玲义愤填膺地说,“我看分明就是那个死老头弹得巨巨巨难听的琴曲有鬼,招邪!”
数十里外,古德会馆。
“阿嚏——”巫琴先生揉了揉鼻头,关上玻璃门。山里春寒料峭,偶有虫鸣聒噪。巫琴先生燃起旱烟斗吸了一口,于一张落霞式琴前坐定,几度踌躇后终于弹响了一音。余音散去,他忽得放声大笑,借着兴头指下如行云流水般,弹得甚是淋漓畅快。
曲毕,巫琴先生长吁了一口气,掌心轻轻抚过微颤的琴弦。一线白光从落霞式的琴身晕开,老先生侧目,听见脑后传来了温柔的女子声音。
“老先生这曲《神人畅》近日弹得愈发娴熟了。”女子挽红色绫罗施施然飘近,她笑靥如花,高高的紫罗兰色发鬓中插了根翡翠蝴蝶簪子。
巫琴先生忙拢手,说:“原来是蝶笑仙子。老朽琴艺堪拙,让仙子见笑了。”
蝶笑以兰花指掩面,轻笑道:“老先生莫要说笑了,奴家只不过是一介浮身于风尘花柳巷子的琴灵,六根不净,何配得上‘仙子’二字。”
她话犹自怜,指尖轻触落霞式的琴弦,灵光涟漪荡漾,忽得激起她脑中盘桓之事。她转袖道来:“听闻前日奴家闭关时,一个凡尘小姑娘误入了巫琴先生妙门,循着臻妙希夷,竟破了岚山的琴境。”
巫琴先生语焉不详,惶急跑去泡茶。
“那日您所弹的,正是这曲《神人畅》,”蝶笑投来目光,狡黠笑道,“奴家还听说,半个月前您与城中寺庙的主持切磋此曲,还讨了个除封解印的法子。”
“而这小姑娘的身上,恰好佩戴有一块封魂守魄的护身符…”蝶笑持颐而笑。
巫琴先生顿时汗涔涔,心不在焉地往壶里放了两份的茶叶。
蝶笑轻飘飘的旋了个圈,浅笑着说:“奴家知道巫琴先生擅长于卜算推演、参透天机之术。只是莫要再拿岚山来排遣了。您十年前给他惹下的那桩乌龙,还不够他头疼的?”
“这回绝对准啊!”巫琴先生斩钉截铁,啜了口茶,登时苦得吹胡子瞪眼。
“是吗?”蝶笑将信将疑,“一个缺了魂魄的凡尘小姑娘,怎就成了岚山的命世之遇,还能为他化解天谴劫数?”
“她哪里是凡胎!”巫琴先生脱口,蝶笑火速凑过来,老先生又讳莫如深,“天机不可泄露!”
蝶笑便一挽绫罗,笑着飘远了。
“蝶笑仙子,天机不可泄露啊!”巫琴先生对着风中星星点点消散的琴光唤道。复又坐了回去,左右思量盘算,心里正念叨着白韶那丫头,不觉随手拿起茶盏,再一啜,大叫,“我呔!这茶甚苦!”
………
白韶在家休养了有四五日,身体渐渐地好转,只是看人重影的症状不见缓解,反是有了加重的趋势。
这天清晨,屋外下着淅沥沥的小雨,白韶越睡越冷,醒来时瞧见灶房的窗户敞开着,冷风倒灌,几只野猫缩在窗檐下正舔舐着赵阿婆手里的剩饭剩菜。
阿婆喂了半天的猫,这才瞥见白韶披了件单衣立在风中,于是急忙吆喝猫咪们离开。就在她关上窗户的那一瞬,白韶打个了激灵,眼睁睁地看见两缕重影从赵阿婆的头顶飘出去。窗户随即“咔哒”一声落锁,屋内温暖如故。
赵阿婆掸了掸围裙,面露窘色和不安,解释称:“俺见那些剩饭扔了怪可惜的,就喂野猫了。”
“嗯,没关系。”白韶露出善意。
这位赵阿婆是个心善的苦命人,不知是哪里人,也不知住在何处,多年来只靠拾荒为生。白韶平日进料卸货时,常见她在村头徘徊,背着竹筐,将蓄了半日的露水喂给野猫喝。
白韶起床洗漱,见赵阿婆正在灶台前忙得不可开交。阿婆常年不见肉腥,只会做几道农家饭。她将面糊淋在热锅上抹一圈,撤些葱花、青菜,倒也令白韶吃得津津有味。
白韶鼓颊嚼腮,想来哼首小曲儿佐餐,忽觉脑中有一弦震颤,旋律似是来自于心渊深处,又似有人在耳畔艰涩着弹。
那首曲子似是……
“秋风清…秋月明…”
赵阿婆怔忪止步,竟被白韶所哼的琴曲吸引住了,她犹豫着问:“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白韶却猝然一愣,颇感古怪,她为什么要哼唱这首古琴梅庵流派的开指小调?当真是莫名其妙…她继又苦笑一声,只道是时光过去几载,自己当年在女塾隔着一墙偷听来的教导,至今还记忆犹新。
于是她便一字不落的呈于赵阿婆。
“这曲名为《秋风词》,是古琴梅庵流派的琴曲,曲风颇生动,融入了鲁地民间民歌的韵味。”
赵阿婆渐入心境,充耳不闻,只顾得上下摇头,似是对这首曲子颇感熟稔。
白韶便问:“您是鲁州人?”
“鲁州?”赵阿婆一激,突然朝后趔了半步。白韶扶她,赵阿婆竟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激动地问,“鲁州在哪里?!”
白韶忙取了本图册来,抖去灰,翻到鲁州那页,指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