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渊对于危险有着格外敏锐的嗅觉,借杨兆之口,他再一次捕捉到不确定的气息。
杨兆一家走后,怀渊独自在水边坐了许久,看斜阳穿石,就像四万多年前他一个人枯守东极时那样,孤寂的似乎都能听出东泽大荒的心声。
抛开他入莲世的初衷不谈,单就是顶着裴骘这层身份,他也理应即刻返回长洲,但此时此刻的他,却在迟疑、拖延,甚至像个凡人一样,还试图为自己的优柔寡断找寻理由,他不想否认,理由只有一个,便是身后走近的那个人。
“大人遇到难事了?”
怀渊执起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身侧坐下,“四娘,我该回长洲了。”
“是长洲又出事了么?”
怀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还没有,但也说不好。”
“这样。”王苏木点点头,她瞧见怀渊的眸中蓄起复杂的情愫,似遗憾、似留恋、似不舍,支离破碎地拼凑在一处,流星般在他眼中转瞬即逝。
她正要问,他却移开视线,开口道,“你留在越州,年后看形势,若一切顺利,就跟照月一道回京。”
听到可以回家的消息,王苏木头先反应自然是很高兴,但很快,她冷静下来,“大人呢?”
“等江左局势再稳稳。”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货真价实的裴骘回归在即,他没有再寄身下去的意义。
世道无常,他于她只是此间人生路上的一个匆匆过客,而跳出轮回方界去看,她于他又不过是镜花水月。可草木亦有情,就算她只是莲世中的一个幻象,也在他广袤的心原深处,悄无声息地扎根发芽。
怀渊再次深深凝视她一眼,或许,这便是他跟王苏木单独话别的最后时刻。
既为天地战神,便要有杀伐果断斩除一切羁绊的魄力,这是他摆脱不掉的业力。
翌日一早,太傅便快马回了长洲。
王苏木依旧跟着王商陆去广安堂,但人却安静了许多,闲暇之时,她便透过窗户望着后院发呆。
再有一日便是除夕了,谢府上下都沉浸在年节前忙碌的喜悦中,粹美园内窗花宫灯样样不缺,却依旧稍落冷清。
谢老夫人派人送来了新衣让兄妹二人试穿,道是若有不合身的地方,衣匠也好调改。
兄妹二人分头换好新衣,重新在花厅碰头,王苏木福了一礼,口中唱诺,“三阿兄新岁维祺,万事胜意。”
王商陆亦有模有样地回礼,“四娘万福骈臻,长乐未央。”
话音落下,兄妹二人笑作一团。
王苏木从袖中抖出一枚簇新的山君荷包,双手递过去,“阿兄,老规矩,山君迎新,过去二年都缺漏了,还望阿兄既往不咎。”
王商陆垂眼看着那枚绣工精巧的荷包,唇角的笑意渐渐化作眼眶的红润,他伸出指尖,珍之又重地沿着山君的轮廓勾描,嘴唇微颤许久,才似立定心意,“四娘,去找他吧。”
腊月三十,扈辛之跟怀渊议完公事,“瞧你脸色不大好,你也别回山庄那边了,下午跟我去泡泡热汤洗洗晦气,晚上一道过个节,如何?”
怀渊略一思忖,“泡汤可以,之后我回山庄,有些累。”
扈辛之知他大病初愈,也不强求,“也罢,汤泉离庄子不远,那我就派些人手过去帮衬老吴,横竖你们也得吃年饭。”
怀渊对此倒是无可无不可。
是岁冬天,江南的雪似乎格外丰沛,未时刚过,太阳就没了踪迹,空中纷纷扬扬洒起了雪。远处间或传来一两声鞭炮砰啪的脆响,当是顽皮的孩童等不及天黑,先偷放几个过过瘾。
扈辛之担心再晚些山路会积雪泥泞,便先行下山回城了。
怀渊在池中一直坐到天色泛青才起身,不疾不徐地踩着一条石阶铺就的近路走回山庄。
扈辛之派来的人当是到了,庖厨炊烟直上,人声混杂着刀板有节奏的叩击声,年节的喜庆热闹悉数归拢于那一处。
怀渊双手拢在袖中,心如止水地踱进他的院子里时,灯火深处,腊梅树下立着的伊人笑吟吟地转过身来,熟稔道:“大人回来了?”